杜金娥立在营门高处,目光凝重地望着下方那个自称“杨宗英”的少年道童。她内心翻涌,强自按捺住心中的颤动,终究开口:“你说你是杨门之后,可有凭证?”
少年神情坚毅,却带着哀恳:“有的,娘。那年您将我弃于荒郊,曾以一块染血的里衫裹身,那就是我的信物。”
杜金娥听到“血衫”二字,浑身一震,脸色微变,语调不自觉地压低:“那衣衫……现在哪里?”
“在我师父那里。”杨宗英坦然答道。
这一刻,杜金娥只觉心口像被钢钩挂住,一寸一寸地被拽裂。她忍不住低头掩面,心中喃喃:是他吗?真的……是我的儿子吗?这十余年来,我夜夜梦回那一夜的撕心裂肺,夜夜与悔意相随。可我怎敢说出口?谁又肯相信——杜金娥,未婚守节,却有了孩子?
她心乱如麻,眼前浮现的是佘太君冰冷如刀的眼神,是满营女将一声声“节妇”的敬称,是杨门的百年声名……而这一切,都容不得一丝“污点”。
片刻迟疑后,她猛地咬牙,低声自语:如今只能权作绝情,将他先赶走,再另图良策。
她脸色陡然一变,厉声道:“放屁!你这妖道胡言乱语,居心叵测!我一生清白,哪来的儿子?若不立刻滚蛋,我一箭射死你!”
说罢,她当真拉开弓弦,箭锋寒光凛冽。杨宗英一怔,旋即痛哭跪地:“娘!孩儿从小无依无靠,如今跋山涉水,只为一见亲娘。我已不是来寻亲混饭吃的,我可为宋营治伤解毒,还能出战姜飞熊!我与他是同门师兄弟,此番下山奉命降他归顺。娘啊,让我进去吧——让孩儿叫您一声娘!”
杜金娥听着,胸腔仿佛被生生撕裂,心头千疮百孔,泪意再也压不住,可她仍咬牙强忍:“你再不走,我真动手了!”
宗英泣不成声,声嘶力竭:“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走!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杜金娥再也无法压制情绪,手中长弓一震——
“咻——”
一箭破空而出,从杨宗英头顶数寸掠过,直插入门外石上,箭尾仍在轻轻颤抖。少年愣住了,抬头望去,却只见母亲掩面远去的背影。他呆坐原地,泪水横流,连声音都喊不出。
宗保站在一旁,神色复杂至极。他心中疑云重重:若说这孩子是假的,为何喊得如此撕心裂肺?可若是真的,七婶娘为何狠心出手?
他上前一步,叹道:“宗英,你说你是杨门之后,可我七婶娘她……不认你。此事我也做不得主,不如你先回去,我禀明老太君,自有定论。”
宗英愣了片刻,缓缓点头,低声道:“我知道……我不会强求。等我取回血衫,再来认亲。”
他抹干泪水,毅然转身,背影单薄,步伐却异常坚定。
他离开了营地,一边走,一边啜泣。原本想返回乾坤洞找师父取信物,不料误入岔道,越走越偏,直到迷失方向。烈日当头,山林荒径,他又渴又饿、汗湿满背,脚步踉跄,几近脱力。
“得找地方歇口气。”他扶着树干,爬上一处高坡,眺望远方。
前方,一片低洼村落赫然映入眼帘——黑压压、乌沉沉一片。山口一块旧木牌上写着三个字:“苗家镇”。
他精神一振,咬牙下坡。
村子不大,大街不过三四丈宽,屋舍错落有致,约莫七八十户。可他走了个来回,竟没看到一个人影。没有孩子嘻闹、没有炊烟缭绕、没有狗吠鸡鸣。整座村子如死了一般寂静。
“这地方……有古怪。”
他轻吸口气,来到一户篱笆院前,推门而入。
“咚咚。”他敲响门板,“有人吗?”
片刻沉寂,屋里传来一声拖长的应答:“谁啊?”
“我是过路人,想讨点吃的,饭钱照给。”
屋内却传来一声冷哼:“你可真不长眼……敢到这‘地方’讨饭?不想要命啦?”
宗英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苗家镇的街道上,阳光被云层压得灰沉沉的,照在他身上像一层冷霜。他的肚子空得贴在脊梁,嘴里苦得发涩。原本想着离开宋营后,随便找个村子讨点吃食,补补精神,再想办法赶回太行山见师父。但谁能想到,这村子竟像被战争扫过一般——街道空荡,门窗封死,连鸡叫都没有一声。
他敲开第一家门,里面隔了好久才传来一声惊慌的呵斥:“要饭的?走走走!”
宗英皱眉:“我还掏钱呢,又不是白吃,你这是干嘛?”
可肚子咕咕直响,他只得再找下一家。第二家更绝,门一开缝就甩来一个字:“滚!”
宗英火气直往上冒:“该我倒霉?怎么净碰这些丧门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冲动——师父常说,练武之人先练心。他又往前走,忽然看见右侧立着一座高大的宅院。青砖灰瓦,影壁墙上“福禄寿”三星格外显眼,门楼宽大,七级石阶干干净净,像刚擦拭过。大门紧闭,却透出一种稳重气派。
“大户人家嘛,总该讲理。”
宗英心想:要是再规规矩矩敲门,估计还是吃闭门羹。他胳膊一甩,心一横,跑到门前抡起拳头就是一通猛敲:
“当当当!开门哪!开门!”
空荡的街道里,这声音几乎震响了整个村口。
院里立刻一阵匆忙脚步声,像被惊动的什么。片刻后,一个粗哑的声音隔门喊:“谁啊?”
宗英听着声音粗老,便顺口开玩笑:“是我呀,老哥哥,我回来了!”
里头那人愣了:“你是谁?我怎么听不出来?”
“哎呀老哥哥,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快开门吧,有事回头再说!”
里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顶门杠被撤下的声音。门“吱呀”开了半尺宽的缝,本想探头看看,可还没等他看清——
宗英脚下一发力,**“砰”**地推开了大门,差点把开门的老家人推倒。
“我的妈呀,你是谁,冲这么大劲?!”
宗英一本正经地拱手:“无量天尊,是我。”
老家人愣住,看他一身灰尘、头上扎着髻,是个小道童模样,满脸狐疑:“我说——你到底是谁?”
“您不认识我?”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您。”
老家人瞪大眼:“那你管我叫老哥哥?”
“哎?叫哥哥你不爱听?那叫你大叔,你不得更生气?”
老家人被他逗得气笑不得:“你这嘴可真利索!”
宗英这才认真地望向对方:“老哥哥,我看您家宅院气派,人品必定善良。我这一路又饿又渴,只求一碗剩饭,求您行个方便。”
老家人见他眼神干净,不像坏人,叹了口气:“罢了,跟我来吧。”
……
下屋里只有一张小土炕,铺着旧行李卷,旁边一张三脚桌子靠砖头顶着。屋里潮冷,但比外头强些。
不久,老家人端来一碗“折罗”——各种剩菜剩饭混煮的糊糊,热气带着粮食发酸的味道,却香得宗英眼睛都亮了。他接过来“稀里呼噜”吃了大半碗,感觉胃里终于暖了。
“多谢老哥哥!”
“吃饱了就走吧。”
“等等,我再歇歇,马上走。”
“不成!”老家人摆手,“这已经是我们村里头最大的好意了。你要换别人,屋都进不来。”
宗英觉得不对劲:“怎么?这村子的人都这么怕生?”
老家人面色发青,像压着一块石头:“我们村……快被吓破胆了。主人家已经准备好绳子,就等……上吊。”
宗英心头一跳:“出了什么事?”
老家人犹豫片刻,叹息道:
“我们村闹妖。”
宗英怔住:“妖?”
“昨儿晚上,妖精闯进小姐的绣楼,把小姐吓病了。消息一传,全村封门闭户,大白天都不敢走动,生怕妖精上门吃人。”
宗英心里冒出一阵冷风:妖?真有妖?
可他在乾坤洞长大,什么怪石异光没见过?却从未见过真正的妖怪。这话让他心底反倒升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
“老哥哥,不要怕。”
他抬起头,目光亮得像火,“我专会降妖!”
老家人一惊:“真……真的?”
“这还有假?”
老家人双腿差点跪下:“天爷保佑!小道长,快去见我们员外!”
……
院内后堂灯火昏黄,苗信满脸疲惫与忧惧,双眼布满血丝,一看就是连夜未眠。可听到宗英能降妖时,他整个人像被抓住救命稻草。
“仙长,若真能救我女儿,您要什么尽管说!”
宗英抬手:“钱财不要,我是来救人。——你女儿在哪?”
苗信抬手指向后院:“绣楼上……请随我来。”
苗员外提着灯笼走在前头,脚步有些急乱,楼梯狭窄吱嘎作响,像是绣楼本身也在惴惴不安。杨宗英紧跟其后,眼神沉稳,微微打量着四周,不动声色地记下了通道结构与窗门方位。
到了楼上,丫鬟快步迎出,神色紧张:“老爷,小姐刚刚才睡下,先前还一直叫唤着喊人……”
苗信一边点头,一边侧身让出位置:“仙长请,劳您看看小女。”
丫鬟揭开帘笼,杨宗英步入屋中。屋内布置得清雅整洁,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和书法,书架靠墙而立,摆着一些经卷与医书。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残留的檀香,但透着冷意,连那香气都像是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
丫鬟将幔帐轻轻掀起,用银钩挂好。
宗英目光落在床上,视线顿时收紧。
床榻上躺着一位少女,约莫十八九岁,面如白纸,眉头紧蹙。她青丝凌乱,显然是昨夜惊扰所致,双唇泛白,眼角似闭未闭,耳尖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被褥盖至胸口,一只手虚虚搭在心口,一只垂落在床沿。整个人仿佛陷入惊悸后的虚脱边缘。
宗英心头一沉:这样的症状,多半是精神创伤,惊气入心,若有师父那粒回神丹,一服即解。可惜……现在只能等那“妖精”出现了。
他沉声对苗员外说:“请将小姐移至别屋,我需独自守在此地,以待妖邪出现。”
“是是是!您要用什么物件,只管吩咐。”
“不用任何东西。让我独处即可。”
苗信连忙招呼家人准备软榻,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走。屋中终于只剩下宗英一人。
天色渐暗,月光斜照进屋,将窗棂影子拉得老长。宗英反手将门闩上,放下幔帐,然后在床边坐下。手搭在膝上,整个人却没有一丝松懈。
他看似平静,心里却一团乱麻:
师父啊,您知不知道我跑到这儿来捉妖了?
娘……你真就这么狠心,连我长什么样都不想知道吗?
姜飞熊,你坑我宗保哥还不够,还要乱放飞刀,我必须把那刀鞘拿回来……
这些混乱思绪在脑海里翻腾,最终渐渐模糊,困倦袭来,宗英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呜——咯——”一阵诡异的叫声。
接着——
“啪!”
双扇窗户猛然被风推开,夜风裹挟着星光灌入屋内,吹得幔帐鼓动,屋内灯芯轻晃,发出微弱的火光。
宗英猛然惊醒,心中一紧: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掀开一条幔帐缝隙,屏息偷望。
只见窗外,一个黑影探出头来。那怪物下巴搭在窗台上,两只巨大的眼珠咕噜咕噜乱转,泛着幽幽绿光,全身毛茸茸的,看不清真容,唯独那目光异常渗人。
外头有月光,屋内一片昏暗,那“妖精”看不见宗英,他却能将其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那妖怪左右观望一番,确定屋里无人异动,忽地身形一跃,踏上窗台,身子轻轻一抖,已然进屋。
又是一个轻纵,直接跃至床前,毛爪探出,猛地掀开幔帐——
宗英怒从心起,右拳高举,趁那妖物探头之际, “砰!”一拳正中面门!
“啪嗒!”
一颗眼珠子从怪脸上飞了出去,咕噜咕噜滚落在地。
那“妖精”连哼都没哼,惨叫未出,猛然后翻一记“倒毛跟头”,从窗子翻身跳了出去。
宗英见状怒极反笑:还真怕揍!那我就不客气了——追!
他纵身一跃,从窗台跃出,月光下黑影在前、他在后,犹如两道流星穿过寂静村落。
那“妖精”眼见甩不掉他,忽地猛转身,双爪张开,猛扑而来!
宗英早有防备,身形一晃,轻巧避开,反手一脚踢出,正中那“妖”的面门。
“咚!”
妖物被踹得翻滚数尺,瘫在地上爬不起身。
宗英紧追上去,一脚踩住其后背:“别动!你再动一下,我就废了你!”
那妖怪嘴里竟发出人声,语气哀求:“好汉爷,饶命!饶命啊!”
宗英眼神如电:“说实话!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人,是人啊!”
“摘下你那张皮,我看看!”
“您先把脚抬开,让我坐起来。”
“哼,抬了脚你敢跑?”
“不敢不敢,您刚那一脚,我肋骨都快碎了!”
“快点!脱!”
宗英移脚,那“妖怪”慢吞吞地伸手到头顶,“咔哒”一声摘下毛茸茸的头套。再将前襟解开,扒开兽皮,整整一张“妖皮”从肩头剥了下来,掉在地上。
月光之下,露出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神情惊恐。
宗英捡起那张妖皮,翻来覆去地看。
野兽皮缝制,眼睛是珠子,一颗已被他打飞。舌头是红布缝成,嘴角支着竹片,头套后面还有两个插着簸箕大小的耳朵。
这打扮,在黑夜里就算不动,也能把人活活吓晕。
杨宗英怒火中烧,眼神几乎能将眼前这人焚化。他咬着牙,一步步逼近那摘了妖皮的男子,冷声质问道:“说!你到底是谁?丧尽天良,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吓人?”
那人被死死踩在脚下,脸贴着尘土,声音发颤:“好汉爷,我……我本是个落魄汉,靠混饭吃活着。后来走投无路,占了座山为王。谁知碰上姜飞熊,他武功高我一筹,把我打趴了。但他没杀我,说我机灵,便收了做徒弟。”
“然后呢?”宗英语气低沉,一字一句都压着火气。
“姜飞熊后来去了大辽,当了天门阵的阵主。我就跟着他去了。他……他叫我替他物色一位美人,说要带进营里当压寨夫人。我知道苗秀英长得好,可人家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又是村里的恩人,哪敢明抢?我就……想了这个法子,借夜闯入,吓唬人,想把她掳走……”吴欣越说,越低声,眼神中满是惊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好汉爷,饶命吧……”
宗英拳头攥紧,咔咔作响,怒喝一声:“你还有脸说!抢人还有理了?你就不想想,天下人家谁没有姐姐妹妹?你做这缺德事,良心不会痛吗?今天我非剁了你不可!”
吴欣忙磕头求饶,嘴里哆哆嗦嗦地喊:“我……我不是为了我,是……是替姜飞熊办的差事啊!”
这一句话,让宗英的火气猛然一滞。
他眼神一变,心中冷冷一哼:好一个姜飞熊!我早就觉得你不是什么东西,你缺夫人也罢,怎么就不走正路?竟使这等鬼蜮伎俩,丢尽我师门的脸。
他当即下了决断:我得去会会这个“师兄”。一来从他手中取回飞刀,解岳胜之毒;二来,把飞刀献给宋营,做我的投名之礼。也该让他知道,海宁可不是任你摆布的师弟。
宗英收敛神色,忽然换了个语气问道:“姜飞熊在哪儿?他住在天门阵里?”
吴欣连连摇头:“不在。他妹妹姜翠屏不愿意住阵中,他们兄妹白天进阵练兵,晚上回去住。他们现在住在离这十七八里地的石虎庄,那儿有个庄园。前院是姜飞熊的住处,后院是姜翠屏的。”
宗英点点头,眼中光芒一闪:“行。那你领我去见他。”
吴欣顿时慌了,连连摆手:“那可不行啊!一路都是岗哨,根本混不进去!”
宗英盯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吴欣愣住:“你……你不是苗家请来的捉妖道长吗?”
宗英冷笑一声:“错了。我是姜飞熊的师弟,海宁道人。”
“啊?”吴欣傻了眼。
“我与他有旧日嫌隙,他若知道是我,定不会见。但你若能把我带进去,机会就来了。”
吴欣犹豫着:“可……可我怎么带?”
宗英目光一凝:“你不是刚才想抢苗小姐吗?现在,就说你把人抢到了,送去献给姜飞熊。你拿我当‘货’包进去,到那时他总得看吧?”
“你要装苗小姐?”吴欣瞪大了眼,满脸狐疑,“这……不像吧?万一穿帮……”
宗英一挑眉:“穿不穿帮,不用你管。你只管把我包进去,到了地儿扔下我就走。”
吴欣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双冷峻的眼神,终究咬牙点头:“那行……可您得保证不害我。”
“放心。”宗英冷笑一声,从袖中亮出一柄短刀,刀锋微寒,“你若敢出卖我,看见没?即便裹在被单里,我也能取你性命。”
吴欣咽了口唾沫:“不敢不敢!”
宗英点头,将刚才脱下的“妖皮”收好,藏入石堆之下,又记下了位置,转身回到苗家绣楼,四下打量。他正想拿床被子,但转念一想,不行,厚被子闷得快,万一这吴欣反悔,把我闷死在里头……还是找点薄的。
他走到床边,一把撕下紫罗幔帐,又顺手扯了床褥的单子,把两件布料折叠好,塞进怀里。
下了楼,他一招手:“走吧。”
两人快步穿出院墙,拐进村边一片树林。月光斜洒,林叶沙沙作响,地上铺着残枝落叶,潮湿黏滑。
宗英熟练地把幔帐铺在地上,又叠了褥单。脱了道袍,整个人往布上仰躺:“包吧。”
吴欣小心翼翼,一层一层将宗英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就像一卷行李。将他扛上肩后,直奔水塘边。
水塘边拴着一匹黑马,正是吴欣来时所骑。他将宗英轻轻放在马背上,自己翻身而上,手执缰绳,拍马疾行,朝着十七八里外的石虎庄而去。
夜风扑面而来,吴欣心里却在打鼓:这一卷布里的人,是救命恩人?还是催命判官?这趟送进去,可真是玩命了……
石虎庄深夜寒风猎猎,村头一带静得出奇,远处偶有狗吠,皆因巡夜人举着灯笼、挑着寒风,警惕四顾。
忽然,一阵马蹄疾响破夜而来。
“谁?”更夫持枪上前喝问。
“我,吴欣。” 来人答得简洁,声音沉稳。
那更夫一听名字,不敢怠慢。吴欣是姜飞熊元帅亲派之人,谁也不敢拦,赶紧侧身让道,恭敬地低声说了句:“快请。”
吴欣轻拍马脖,翻身下马,将一大卷布包从鞍上抱下,像扛着一卷行李,沉甸甸的。他没停步,快步穿过村道直奔庄中正院。
姜飞熊的府邸灯火犹明,大门紧闭,只有门侧有一道烛光晃动。
“啪啦啪啦!”吴欣抬手连敲几下门环。
门里脚步声一响,“吱呀”一声,双扇门拉开,一名家丁探头一看,见是吴欣,立刻默不作声地放他进门。
此时,姜飞熊的内堂仍亮着灯火。
他靠在炕边,一身狐裘半敞,目光火热地盯着门口,脚下踱来踱去,显然心烦意乱。
他今夜辗转难眠,等得心中发毛。
“苗秀英”——这个名字,自吴欣说出口的那刻起,就像火星落入了干柴,点燃了他一身邪火。他脑中浮现那“貌赛嫦娥、气压群芳”的女子模样,早恨不得将人锁入怀中,赏她一杯酒,掀她罗衫香。
终于,门开了。
“吴欣!”姜飞熊眼神一亮。
“师父。”吴欣快步进屋,面上带着一丝谄媚的笑,“三更动的手,骑马奔波,到现在才到,累得够呛。”
“她在哪儿?”
吴欣一边放下包裹一边嘿嘿低笑:“您不是念着她念得紧嘛……这就是苗家大小姐。”
“快!放床上去。”
吴欣依言把那包裹轻轻放到炕上,心里却直打鼓。他知道自己扛回来的不是美人,而是那位“杨家小阎王”——杨宗英!
而此刻这“阎王”正隐忍不发,静静地躺在褥单之下,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姜飞熊,你等的“仙女”,来了。
吴欣转身就要退下:“师父,没事我就先回了吧?”
姜飞熊摆摆手:“赏你二十两银子,不算白忙活。快走吧,天亮早点回来复命。”
“谢师父!”吴欣拱手接过银袋,心中却早已慌得一批,恨不得立刻远遁千里。
门“咣”地一声被关上,外头再无动静。
姜飞熊长出一口气,双目紧盯着床上那包着的“美人卷”。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欲火已焚,走近几步,笑得油腻:“哎呀,小娘子,到了地方啦。乖乖起来洗洗脸,喝口酒,咱们夫妻团圆。”
他双手抓起褥单边角,刚要解开,哪知这褥单下的“仙女”,早已等他揭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