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环保局大楼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没打伞，也没加快脚步，只是把双肩包往肩上提了提，任夜风卷着几片落叶从脚边滚过。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是王峰发来的消息：“供应商说设备清单没问题，明天一早进场。”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两秒，回了个“收到”，然后顺手点开附件里的采购单。
商场东侧临时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门锁有些松，推一下才能关严。陈砚舟把包放在旧办公桌上，拉开拉链取出笔记本，蓝笔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记着居民抗议时提出的几项核心诉求：噪音、粉尘、施工时间、赔偿机制。他一条条往下划，最后停在“低噪音设备”这一项。
合同里确实写了这四个字，可具体型号呢？采购单上只写着“破碎锤（环保型）”，连个品牌都没标。
他皱了下眉，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逐行核对参数。普通款，额定功率、振动频率、声压级……数据都在合规范围内，但离他承诺的“安静施工”差了一截。这种机器工作起来，隔壁楼关窗都挡不住嗡鸣，更别说安抚那些本就敏感的住户。
正看着，系统界面无声浮现：【使用“工程知识”技能卡可优化设备选择】。
他点了确认。
眼前瞬间展开一组对比图表。新出现的低噪音破碎锤，单价贵百分之十五，但单位时间内破拆效率提升三成，油耗更低，故障率也小。更重要的是，运行噪音比国家标准低十二分贝——相当于从电钻声变成吸尘器运转。
他嘴角微微动了下。贵一点？其实省了更多。工期缩短意味着人工成本下降，洒水车不用全天候待命，抑尘措施压力减轻，最关键的是，居民投诉概率大幅降低。真要因为噪音超标赔钱，两倍日租金算下来可不是小数目。
这笔账，明眼人一看就懂。可有些人，偏偏喜欢装糊涂。
他拨通供应商电话，响了三声接通。
“喂，陈总？”对方声音带着笑，“设备都安排好了，明早八点准时到。”
“你报的这款破碎锤，不符合我们签的环保标准。”陈砚舟开门见山。
“哎哟，陈总，检测报告我都给您备着呢，完全达标，环评那边也没问题。”
“我不是要达标。”陈砚舟靠在桌边，语气不紧不慢，“我要的是楼下老太太能安心睡觉。你们报的是普通款吧？声压级八十九，工作起来跟拖拉机似的。”
对方顿了顿：“可合同又没写具体型号……”
“但写了‘若因设备问题导致赔偿，费用由供应方承担’。”陈砚舟翻开合同扫描件，找到第七条第三款，“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把这条发你微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陈总，您这要求太高了……换那种高端款，租金贵不少，得加钱。”
“加多少？”陈砚舟问。
“至少多出十八万。”
“那我算笔账。”他翻开笔记本，蓝笔快速列了几行数字，“你们现在这台，效率低三十%，工期得多拖五天。五天的人工、水电、管理费，再加上每天两趟洒水车，还有万一超标被举报的风险——这些加起来，你觉得值不值十八万？”
对方没吭声。
“而且，”陈砚舟继续说，“你们要是坚持用这台，明天居民代表来监督站查记录，发现噪音连续三天超限，他们有权叫停施工。到时候项目延期，损失谁担？”
电话那头传来吞咽声，像是有人猛地灌了口茶。
对方心里一阵发凉，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考虑得如此周全，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预料到了，原本想敷衍了事的想法彻底破灭。
“前天举横幅的大妈，今天下午亲自去住建局查了公示文件。”陈砚舟淡淡道，“她现在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蹲在门口测噪音，拿的是专业分贝仪。你说严重不严重？”
“可……这事儿也没那么严重吧……”对方声音弱了几分。
“我知道你们有难处，但这个项目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让居民们失望，更不能让项目因为设备问题而搁浅。”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丝毫的动摇。供应商那边，一开始还有些敷衍，试图用各种理由来搪塞，“陈总，您也知道现在市场行情，高端设备不好调啊。”陈砚舟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推脱，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理解市场行情，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如果因为设备问题导致居民投诉，进而影响项目进度，这其中的损失可不是一台设备的差价能弥补的。而且，我已经和居民代表达成了协议，他们每天都会监督施工情况，如果发现噪音超标，有权叫停施工。到时候，你们作为设备供应商，也脱不了干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陈砚舟能感觉到对方在权衡利弊。终于，供应商松口了，“陈总，您说得在理。我们这就去联系厂家调货，一定给您换上SK-300低噪款。”
“那就辛苦你们了，明天九点前我要看到进场凭证，验收不合格，合同作废。”
挂断电话后，陈砚舟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谈判自己赢了。
挂了电话，他把笔记本合上，红笔在任务栏划掉“设备待确认”这一项，写下新的备注：“SK-300已替换，成本反降，效率提升。”
系统提示浮现：【任务“化解居民反对”完成度60%】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十七分。窗外工地围挡上的项目牌被路灯照着，塑料膜有点翘边，风吹得轻轻晃动。
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手机又响了。是王峰。
“刚听说你把供应商逼得连夜调设备？”王峰声音里带着点笑，“人家说你一句话没吼，事儿就办成了。”
陈砚舟轻笑一声，“我不过是让他们明白，按规矩来，才是最省钱的办法。”
“嘿，你还真是不吃亏。”王峰顿了顿，“不过我刚收到消息，城管那边说环评公示明天就能批下来，咱们进度能赶上。”
“嗯。”陈砚舟应了一声，“只要设备不出问题。”
“说到设备……”王峰话音一转，“你有没有发现，这次供应商这么快妥协，有点反常？按他们以前的尿性，不得先拖两天再谈条件？”
陈砚舟停下动作。
他重新打开采购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混凝土切割机、液压钳、移动式雾炮机……其他设备倒是都符合标准，唯独最初那台破碎锤，明显是故意报低配。
这不是疏忽，是试探。
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昨天签的合同扫描件，放大附加页。赔偿条款写得清清楚楚，责任划分明确，甚至连第三方检测机构的名字都列出来了。
可供应商还是敢赌一把。
说明他们认定，一个大学生不会较真，也不敢撕合同。
他轻笑了一声。有些人总以为，规则是用来应付检查的，不是用来执行的。他们觉得只要表面合规，底下怎么省事怎么来。可他们忘了，真较起真来，白纸黑字比嗓门管用得多。
陈砚舟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和无奈，他深知在商业的世界里，诚信和规则是多么容易被忽视，但他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扞卫。
他把合同收好，拎起包走向门口。
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施工进度表。原本写着“设备进场”的格子，已经被他用红笔改成“SK-300低噪破碎锤——验收通过”。
笔迹还没干，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分，一辆重型货车缓缓停在旧商场北门。司机跳下车，掀开防水布，露出一台银灰色的大型机械，外壳印着清晰型号：SK-300。
货车的轮胎上沾着厚厚的泥土，显示出它一路的颠簸，SK-300 破碎锤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仿佛在宣告着它的威力。
随车的技术员拿着检测仪，刚准备开机调试，突然发现车头贴着一张便签纸，字迹工整：
“请确保油路清洁，昨夜更换滤芯记录已上传系统。——陈”
技术员愣了下，回头看向不远处的临时办公室。
窗帘没拉严，一道身影正坐在桌前，低头写着什么，手边放着一支蓝笔，另一支红笔夹在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