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水车第三次喷淋刚结束，陈砚舟就从围挡边站起身，手里那台便携式温湿度计还亮着。他低头看了眼数值，65%的湿度，粉尘浓度0.28毫克每立方米，比国标低了三成多。数据没骗人，风里也没再夹着灰。
他把仪器塞进外套口袋，朝北门走去。
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人，大多是住在附近的老住户。他们穿着家居服，有人还趿拉着拖鞋，显然是听见动静才下楼的。最前头站着那个穿碎花睡衣的大妈，头发扎得松垮，眼神依旧带着审视，但没像上次那样一开口就嚷。
陈砚舟走到她面前，没等她说话，先掏出一张打印纸递过去：“这是今天早上的环境监测记录，每半小时测一次，监理签字盖章，随时能查。”
大妈接过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皱眉：“这玩意儿谁都能做吧？”
“当然。”陈砚舟点头，“所以我们还开了直播。”
他打开手机，点进一个公众号，界面跳出来四个实时画面——破碎锤作业区、材料堆放点、洒水车行进路线、出入口扬尘检测仪。右上角显示在线人数：三百七十二。
“从今天起，每天三次推送数据，视频二十四小时开着。”他说，“您要是哪天看见冒灰了，拍下来上传小程序，我们按合同赔款，五百起步。”
旁边一个老头凑过来看：“真赔？”
“上周有个邻居拍到运输车没盖篷布，我们当天就赔了八百。”陈砚舟说，“钱是小事，信誉才是长久生意。”
大妈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忽然问：“那设备声音呢？你说的低噪音，是不是也就比原来小点？”
“SK-300破碎锤，运行分贝控制在六十八以下。”陈砚舟报出数字，“相当于家里开洗衣机的声音。不信您现在听。”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低沉而平稳的震动声，像是某种大型家电在运转，节奏均匀，没有刺耳的撞击或尖锐的摩擦。持续十几秒后停下，洒水车随即启动，水雾缓缓洒向地面，带起一层薄薄的湿气。
大妈愣了一下，转头对身后的人说：“哎，老李，你耳朵灵，听听是不是真没那么吵？”
那老头侧耳听了会儿，点头：“确实不像以前那样震得窗户晃。”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陈砚舟没再多解释，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叠卡片，挨个发出去：“这是我们做的监督联络卡，背面有二维码，扫码就能上传问题。只要核实属实，赔款三日内到账。”
大妈捏着卡片，手指在二维码上摩挲了几下，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柔和，语气缓了不少：“你小子……倒是真做了点实在事。”
“我说过的话，都算数。”陈砚舟笑了笑，“您昨天提的意见，我们一条都没落下。”
“哼，嘴上说得漂亮。”她嘴上还在硬，可嘴角已经松动，“先看你们能坚持几天。”
“不是几天。”陈砚舟指了指墙上新贴的告示，“是整个工期，一百二十三天，全程透明。”
王峰这时候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对讲机：“监理说第一次破拆完成，准备进入第二阶段。”
“通知洒水车，半小时后再巡一遍。”陈砚舟交代完，回头发现大妈还没走，正站在那儿看直播画面。
“你这系统……真是你自己搞的？”她问。
“团队搭的。”他说，“不过规则是我定的——做得好，大家安心；做不好，我掏钱。”
大妈没再反驳，只是把卡片小心折好，塞进衣兜里。
下午两点，阳光晒得围挡发烫。陈砚舟坐在临时办公室的折叠椅上，全神贯注地核对施工日志。他逐字逐句地看着每一项记录，从施工人员的出勤情况，到设备的运行时长，再到材料的使用数量，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遇到有疑问的地方，他会立刻拿起对讲机与现场施工人员沟通确认，确保施工日志的准确性和完整性。
手机震动了一下。
系统提示浮现：【居民投诉0起，任务“化解居民反对”完成度90%】
他扫了一眼，没急着回应，而是翻开蓝笔笔记本，在“环保执行”条目下画了个勾。
门外脚步声响起，王峰探头进来：“物业群里炸锅了，有人转发照片，说巷口又出现个记东西的男人。”
陈砚舟抬眼。
“这次是物业值班的保安拍的，角度偏，人脸看不清，但鞋底泥渍……和昨天一样。”
他接过手机，放大图片。那人背对着镜头，蹲在巷子拐角，手里拿着本子，正在写什么。脚边的地面上有一小块湿痕，明显是洒水车经过时溅上去的。
“时间是十一点十七分。”王峰说，“正好是洒水车作业期间。”
陈砚舟沉默几秒，把照片截下来，存进笔记本的蓝页，标注一行字：“观察者A，连续两天出现，记录模式固定，非随机行为。”
“要不要派人盯一下？”王峰问。
“不用。”陈砚舟摇头，“他既然敢露脸，就不怕被看见。真想躲，不会选这种位置。”
“那他是干啥的？记者？竞争对手？还是……”
“还不清楚。”陈砚舟合上本子，“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关心的不是噪音，也不是粉尘。”
“那是啥？”
“是反应。”陈砚舟看着窗外，心中暗自思索，这个观察者连续几天出现在固定位置，记录模式也十分固定，绝对不是简单的偶然路过。他到底代表着哪一方的利益？是竞争对手派来寻找漏洞的？还是其他有特殊目的的组织在收集信息？这个问题不弄清楚，后续施工说不定会遭遇更大的阻碍。“他在看我们怎么应对压力，看居民态度怎么变。这不是监督，是情报收集。”
王峰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刚才大妈那一套……全被人记下来了？”
“大概率。”陈砚舟语气平静，“不过没关系，我们做的事经得起看。”
“可万一他断章取义，发网上乱说怎么办？”
“那就让他发。”陈砚舟打开手机直播后台，调出今日观看来源统计，“我们现在每天新增粉丝两千以上，公众号三天涨粉一万五。真相传得永远比谣言快——前提是，你得一直在线。”
王峰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你还真是把施工当成直播带货来搞啊。”
“本质一样。”陈砚舟收起手机，“都是建立信任。只不过我们卖的是安全感。”
傍晚六点，最后一轮洒水结束。洒水车缓缓停靠在东侧空地，车身反光板映着夕阳，那绚烂的晚霞如同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天空染成了橙红色。陈砚舟站在围挡边，手里拿着今日总结表，心中却并不平静。虽然今天顺利解决了居民的问题，但那个观察者始终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发新的麻烦。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要冷静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微信突然弹出一条语音消息。
是他妈发来的：“楼下张阿姨说你们工地今天特别安静，连水都按时洒，人家还给居民发卡片让人监督……你爸听了直说，现在的年轻人做事讲究。”
他回了个“嗯”，顺手把聊天记录截图，放进“家庭反馈”文件夹。
林悦的消息紧跟着跳出来：“业主群刚有人发语音，是你之前见的那个大妈。”
他点开一听，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点得意：“我亲自去看的，一点灰没有！那小伙子说话算话，比有些物业强多了。大家别瞎起哄了，人家真在守规矩。”
底下立刻有人回复：“我也看了直播，洒水车准时得很，跟打卡似的。”
“人家连噪音都测，咱小区空调外机都比那吵。”
陈砚舟关掉手机，抬头看了眼天空。晚霞烧得正旺，映在破碎锤的金属外壳上，泛出淡淡金光。
他转身往办公室走，路过北门时，脚步顿了一下。
巷口站着个送外卖的，骑着电瓶车，头盔摘了一半，正低头看手机。
陈砚舟多看了两眼。
那人似乎察觉到视线，抬头望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陈砚舟认出来了——不是今天拍照片的那个男人，但站的位置，和前两天观察者停留的地方完全重合。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右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了手机。
屏幕亮起，他新建了一个相册，命名为“重复路径”。
然后他打开相机，对着巷口方向，轻轻按下拍摄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