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二十八分，陈砚舟准时出现在工地门口。他手里拎着四个纸袋，油条的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冒了个头就散了。
李国强比他还早到两分钟，正靠在围栏上刷手机，抬头看见他，咧嘴一笑：“你真把早餐带来了？我还以为昨晚是客气话。”
“我说豆浆油条，没说‘象征性地提一提’。”陈砚舟把袋子递过去，“趁热。”
张慧来得稍晚，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停稳后摘下背包，一眼就看见三人脚边摆着的早点。“你们倒是挺有仪式感。”她接过袋子，拉开拉链掏出油条咬了一口，“嗯，老张家的，炸得刚好。”
“我特意绕了十分钟路。”陈砚舟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抽出一张A3图纸，摊在临时搭起的木桌面上，“先吃快的，看完东侧采光问题再干活。”
李国强嘴里还嚼着油条，探头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阅读角……怎么挨着棋牌区？”
“原设计是这么定的。”张慧抹了抹嘴角的碎屑，语气认真起来，“但宣传文案里写了‘静谧书香空间’，要是老人刚坐下想看书，旁边就开始‘哗啦’甩牌，那不是打脸吗？”她心里想着，一定要把这个空间打造得真正符合老人们的需求，不能让宣传文案和实际效果相差太远。
陈砚舟用红笔圈住图纸一角，“他眉头微皱，心里快速盘算着采光模拟数据背后对老人们使用体验的影响”，“不止。”昨天施工方做了采光模拟，下午两点阳光直射棋桌，亮度超标。老人眼睛受不了，玩两局就得躲出去。”
李国强放下早点，掏出激光测距仪：“那我现场量一下通道宽度，看能不能挪。”
三人走进尚未封顶的活动中心主体结构。水泥地面粗糙不平，头顶钢筋交错，几根立柱之间用彩条布挡着风。北侧窗户已经预留好，阳光斜照进来，正好落在一块空地上。
张慧站在那里，伸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如果阅读角放这儿，靠窗，光线柔和，还能看到外面的小花园。遮阳帘一拉，中午也不刺眼。”
“动线呢？”陈砚舟问。
“从主入口进来，先经过接待区，往左是棋牌和茶室，往右走几步就是阅读角。”张慧边说边走，“互不干扰，轮椅也能转得开。”
李国强拿着仪器来回走了几趟，报数：“通道净宽一米四，轮椅回转没问题。但如果要把棋牌区往后移两米，那边预埋的电线管道得改。”
“通知电工组，今天上午调整。”陈砚舟已经在图纸边缘写上了修改标记，“隔音也得跟上，软包墙做两层吸音棉，别到时候声音穿过去，人家下棋像在念经。”
张慧笑出声：“谁念经谁自己知道。”
“还有个事。”李国强忽然想起什么，“老年大学下周要派老师来试课，说是教书法和剪纸，咱们得留个教学区。”
“角落那个小房间可以腾出来。”张慧翻出自己的笔记本，“本来打算做储物间，不如改成多功能室，桌子拼起来能讲课，收起来还能当休息区。”
“行。”陈砚舟点头，“名字就叫‘手艺角’，比‘多功能活动室’听着有人味儿。”
“你还真会给地方起外号。”李国强嘀咕。
“居民记不住编号。”陈砚舟收起红笔，“但他们记得‘孙子画画的地方’‘老太太学折纸的屋子’。”
张慧忽然蹲下身，手指轻轻划过地面一道浅浅的凹痕：“这里是不是要做无障碍坡道？”
“对，坡度控制在八度以内。”陈砚舟踩了踩附近地面，“扶手位置也得再确认，太高够不着，太低撑不住。”
“我拍几张照片。”张慧掏出手机，“等会儿发给社区志愿者群，让他们看看有没有遗漏的需求。”
“顺便问问。”陈砚舟补充，“有没有老人特别怕冷或者怕吵的，我们可以在阅读角加个独立取暖区，或者配降噪耳机。”
“你还准备发耳机？”李国强瞪眼。
“不一定要买新的。”张慧已经打开拍摄模式，“旧款图书馆那种头戴式就行，消毒后循环使用，成本不高。”
“那就列进采购清单。”陈砚舟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蓝笔迅速记下几项，“另外，阅读角书架高度不能超过一米六，不然拄拐的老人拿不到上面的书。”
“连这个都想到了？”李国强挠头，“我昨天还觉得这项目就是盖个房子。”
“房子是壳。”陈砚舟合上本子，“装进去的东西，才是家。”他说这话时，眼神坚定而温暖，仿佛已经看到了老人们在这个精心设计的空间里幸福生活的场景，旁边的人也被他这份对项目的深情所打动。
正说着，施工组长老赵匆匆赶来，安全帽都没戴严实：“陈工，钢筋预埋点位要改，得重新报验，监理那边流程走多久？”
“今天必须完成。”陈砚舟把修改后的图纸递过去，“改动不影响承重，但我要求所有变更记录存档。周三居民代表来参观，我要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进展，不是画在纸上的理想。”
老赵接过图纸，看了一眼，点头：“明白。那我现在就安排人调钢筋，电工组也联系了，线路今晚就能重铺。”
“辛苦。”陈砚舟拍拍他肩膀，“中午盒饭加个鸡腿。”
“你这话比奖金管用。”老赵笑着走了。
李国强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你还真把工地当自家厨房管？”
“厨房乱了只能少吃一口。”陈砚舟望着空旷的大厅，“这儿要是出了错，是有人得多走几步路、多受一分罪的事。”
张慧正在角落调试手机支架，准备录一段短视频记录今日调整情况。她对着镜头清了清嗓子：“各位邻居，今天我们把阅读角移到北侧靠窗位置，以后晒太阳看书两不误……”
“别光说好的。”陈砚舟走过去，“把采光问题、动线冲突也讲清楚，让大家知道我们为什么改。”
“你是怕他们觉得我们一开始就没想明白？”李国强问。
“我是怕他们以为我们不在乎。”陈砚舟语气平静，“居民提的意见不是挑刺，是信任。他们愿意说，是因为相信我们会听。”
张慧点点头，重新开口：“之前的设计确实存在光照过强和区域干扰的问题，今天我们现场确认后决定调整位置，并增加隔音措施……”
视频录完，她点击上传，顺手看了眼时间：“九点十七分，进度比预计快了半小时。”
“那正好。”李国强活动了下手腕，“我去看看混凝土浇筑的情况，顺便盯一下新液压机的基础台座。”
“别忘了拍照留底。”陈砚舟提醒，“每道工序都要有影像记录，后期做项目回顾要用。”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甲方了。”张慧调侃。
“我不是甲方。”陈砚舟把图纸折好塞进背包，“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将来指着这栋楼说——‘当初要是再细心点就好了’。”
三人继续在大厅内走动，逐一核对其他功能区的位置。
茶室靠近南门，通风好；张慧轻轻嗅了嗅空气，笑着说：‘这里通风确实不错，老人们在这儿喝茶，不会觉得闷。而且靠近南门，进来出去都方便，要是有老伙伴约着一起喝茶，进门就能找到地方。’李国强在一旁点头，‘是啊，而且阳光也能照进来一部分，冬天的时候，老人们在这儿晒太阳喝茶，多惬意。’陈砚舟仔细看了看周围环境，‘不过要注意一下隔音，别让外面的噪音影响到老人们品茶的心情。’说着，他便开始在图纸上标记可能产生噪音的来源位置。
康复训练区设在西侧，器械进出方便；儿童陪护角则紧邻主通道，家长带娃进出不绕路。
走到东南角时，张慧突然停下：“这个角落空着，要不要加个饮水机？”
“不止。”陈砚舟环顾四周，“还得有个热水间，冬天能泡茶、热饭。老人来了不想走，就是因为这些小事做得贴心。”
“那墙上挂个意见箱？”李国强提议，“让他们随时提建议。”
“电子版也行。”张慧拿出手机，“做个小程序，扫码就能留言，后台我们每天看。”
“都上。”陈砚舟说，“有人习惯写字条，有人喜欢点手机，别让人因为不会操作就闭嘴。”
正说着，远处传来电钻声，几名工人开始拆除旧模板。尘土微微扬起，在阳光中浮游。
陈砚舟眯了眯眼，抬手看了看表：“十点一刻，监理应该快到了。我们再去检查一遍变更区域。”
李国强应了一声，转身朝施工区走去。张慧收好设备，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北侧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地面。
“你说……等书架搬进来，会不会有人一大早就坐那儿看书？”
“会。”陈砚舟说，“而且他会选靠窗的位置，晒着太阳，一页一页慢慢翻。”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见过那样的眼神。”他顿了顿，“不是打发时间，是在找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张慧没再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再次穿过大厅，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水泥柱旁堆着新运来的隔音材料，包装还没拆。一名工人蹲在地上比对着图纸，手里拿着卷尺。
陈砚舟走过去，俯身看了眼地面标记。
红笔写的“阅读角”三个字，已经被铅笔重新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