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拍在肩上的手劲还没散，衣服外侧还留着一道斜斜的褶子。
陈砚舟坐在会议桌靠右的位置，外套口袋里的红笔被他无意识地捏了一下，确认它还在。
会议室灯光打下来，照得人脸发白。主持人刚宣布进入方案审议环节，吴振海那边的人就站了起来。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时习惯性抬手比划，像是在切菜。
“我代表振海地产提出一个建议。”那人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亲子区面积过大，会拉低整个商业体的品牌调性。”
他顿了顿，扫视一圈：“我们参考的是国际主流高端商场运营模式——顾客画像要精准，消费层级要清晰。引入太多家庭客群，容易造成人流混杂，影响高净值客户的购物体验。”
陈砚舟没动，也没开口。他记得赵宇提过这人，吴振海的头号说客，专攻董事会话术，外号“铁嘴李”。
铁嘴李继续道：“建议将原定四层空间压缩至一层半，集中在b2区域，避免对主客流线造成干扰。这是专业判断，不是个人偏好。”
说完，他还特意看了陈砚舟一眼，嘴角微扬。
会议桌另一端，那位戴翡翠戒指的老者依旧沉默。手指搭在扶手上，戒指泛着冷光，像块冻住的玉。
陈砚舟这才缓缓起身。
他没急着反驳，反而走到投影前，拿起遥控器：“各位先看段视频。”
画面一闪，切入监控实录——一家商场的亲子游乐区。镜头里滑梯边缘翘起一块塑料板，有个小男孩踩上去，差点摔倒；角落的海洋球池边沿裂开，几个孩子正往里钻；地面有积水，保洁员拖了两下就走了。
录音同步响起，是客服中心的通话记录。
‘你们这游乐区简直就是危险地带！我家孩子在那被磕破了头，你们得负责到底！’
‘这什么破玩具啊，质量这么差，我孩子手都划破了，必须给个说法！’
‘上次那孩子摔断牙，你们不是承诺整改吗？怎么还是这样，太不负责了！’
铁嘴李脸色变了：“这些素材从哪来的？谁允许你放的？”
“公开渠道调取的消费者投诉记录。”陈砚舟语气平稳，“加上现场拍摄，共收集有效样本47条。其中，设备损坏率47%，近三个月累计投诉23次，涉及儿童轻微伤3起。”
他转向老者：“您孙女去年在这家商场玩耍时摔伤门牙，事后走保险理赔流程，赔偿金额三万两千八百元。这笔记录，在贵公司内部系统可查。”
老者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翡翠戒指磕在扶手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叮”。
陈砚舟没停：“我们的方案为什么坚持保留四层空间？因为不是所有家庭都能避开高峰、挑清净地方带孩子玩。他们愿意花两小时坐公交进城，就为了让孩子疯跑半小时。而我们要做的，是让这半小时安全、安心。”
陈砚舟心中清楚，这不仅仅是关于空间大小的争论，更是关于商业理念和人文关怀的碰撞。他想起团队为了这个方案付出的无数个日夜，那些走街串巷的走访，那些精心设计的安全细节，都是为了让每一个家庭感受到温暖和关怀。
他指着屏幕：“防撞圆角设计，实时监控联动安保，家长等候区配备充电插座和热水供应。这些细节，不是降低档次，是在补课。江川不需要复制上海的壳子，需要解决本地人的实际问题。”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铁嘴李冷笑：“你这是打感情牌。商业决策讲的是回报率，不是同情心。”
“那就谈回报。”陈砚舟翻页，“根据上周舆情数据，我们发布的走访短片全网播放量破千万，热搜词条‘建议推广江川模式’阅读量达三点二亿。市政府城市规划研究院主动联系我们，想把这套调研方法纳入青年创新项目试点。”
他看着对方：“您觉得，是‘高端冷清’更容易吸引政府资源支持，还是‘真实温暖’更能打动普通人？”
铁嘴李咬牙：“人气不代表收益。”
“我知道您不信。”陈砚舟点头，“所以准备了第二组数据。”
他又点开一页ppt：“过去五年，全国十二个同类项目中，亲子区占比超过30%的综合体，平均坪效高出行业基准18.7%。其中，家庭客群带动的餐饮、服饰、教育类二次消费，占总营业额54%以上。”
他顿了顿：“这不是感情牌，是算术题。而且是已经验算过的。”
铁嘴李脸色铁青，冷哼一声：“你这是拿网络热度绑架专业判断！”
“我不是绑架。”陈砚舟声音不高，“我是提醒各位，现在的消费者，越来越讨厌被当成钱包对待。他们想要被看见，被听见。我们做的，只是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到了脚步声而已。”
老者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所有人闭嘴。
他看向陈砚舟：“你说的那个摔伤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换了两颗临时牙，定期复查。”陈砚舟答，“他说这话时，眼神中透露出对家长的心疼和对团队责任的重视，‘我们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一定要给孩子和家长一个安全的环境。’”
老者点点头，没再说话，但眼神明显松动。
铁嘴李还想争辩，却被旁边董事拦住：“林董没表态前，别说了。”
这时，陈砚舟回到座位，从包里抽出笔记本。蓝笔在边缘写下一行小字：“安全＞排场，实效＞概念”。
他刚合上本子，铁嘴李忽然冷笑一声：“年轻人，赢了一场舆论战，就觉得能掌控全局了？”
陈砚舟抬头。
“项目落地后，供应链、施工周期、招商进度，哪一环不是硬仗？”铁嘴李盯着他，“你以为靠几段视频、几句煽情话，就能搞定一切？”
“我不靠视频。”陈砚舟平静回应，“我靠的是有人愿意为八十八块钱的主题餐排队两个小时，也有老人愿意坐两小时公交只为孙子开心一次。这些人不是数据，是活生生的客户。”
他顿了顿：“而客户，才是商业的起点。”
铁嘴李脸色铁青，甩手就要走。
临出门前，他回头盯住陈砚舟：“别以为赢了一场嘴仗，就等于赢了棋盘。”
门关上，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
老者缓缓摘下戒指，放在桌上，又推了推眼镜：“方案的事，暂时休会。下午两点，再议。”
陈砚舟看着老者摘下戒指的动作，心中猜测着老者的态度转变。他知道，下午的会议将更加关键，自己需要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众人陆续起身。
陈砚舟没动。他低头看着笔记本，蓝笔写的那行字下面，又添了一笔：“下一步，谈钱。”
他刚把笔盖拧上，手机震动。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自陌生号码，只有短短一句：“你提到的那个理赔案，资料我帮你调出来了，原件扫描件五分钟后发你邮箱。”
陈砚舟盯着那句话，没回。
他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目光落在老者刚才放戒指的位置。那里有一圈浅浅的印痕，像是压过很久的东西终于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