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日光灯又闪了一下。
陈砚舟没抬头,笔尖在纸上划出最后一道线,那线条流畅而坚定,仿佛是他对当前项目状态的最后总结。他合上本子,起身时顺手把椅子往桌底推了半寸,动作利落而自然。
“赵阳。”
“嗯?”赵阳正盯着电脑屏幕,手指还在噼里啪啦地敲代码,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一行行跳动的字符,“怎么了?”
“明天早八点,社区调研。”
“啥?”赵阳愣住,“现在不是该改电路吗?”
“先搞清楚谁用这东西。”陈砚舟走到门边,拉开包链,掏出红蓝两支笔仔细检查了一遍,动作严谨而认真,“人比机器难调。”
赵阳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好反驳的,最后只憋出一句:“你这思路太野。”
“不野。”陈砚舟拉开门,眼神坚定而平静,“是正常。”
第二天一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三组人分头进了三个小区。
陈砚舟带一组去了城西的老家属院。那楼道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砖体,扶手锈迹斑斑,摸上去还有一股刺鼻的铁锈味。他站在三楼一户门前,手里拿着一张印着公章的调研表,表上的字迹工整而清晰。
门开了条缝,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他们,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
“我们是来做智能生活体验调查的。”陈砚舟递上证件,语气诚恳而温和,“街道办备案过,不会推销产品。”
老太太看了眼证件,又看看他洗得发白的外套,那外套虽然旧了,但洗得很干净,衣角还留着洗衣液的清香,才慢慢拉开门。
屋里陈设老旧,电视还是显像管的那种,屏幕上有一些模糊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擦过留下的。茶几上摆着药盒,旁边放着助听器,助听器的外壳有些磨损。
“您平时开灯关灯,觉得麻烦吗?”调研员微笑着问,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还行。”老太太拄着拐杖坐下,动作有些迟缓,“就是夜里起夜,摸黑容易绊着。”说着,她还抬了抬脚,展示了一下自己因为年纪大而有些蹒跚的步伐。
“要是有个东西,您说句话就能开灯,您愿意用吗?”
“得记口令吧?”老太太摇头,眉头微微皱起,“我记性不好,昨天的事都忘得七七八八。”
“不用记。”陈砚舟接话,眼神专注而认真,“您就喊‘我要上厕所’,灯自己亮。”
老太太眼睛亮了一下,那光芒仿佛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可又马上暗下去:“那要我说不清呢?结巴怎么办?”
“系统能听懂。”陈砚舟说,语气坚定而自信,“哪怕咳嗽一声,也能反应。”
“真的?”老太太半信半疑,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那你让它现在试试?”
陈砚舟点头,打开平板,连接设备,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着。
“您随便说点什么。”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哎……开灯。”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不确定。
灯亮了,那明亮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愣住,伸手拍了下桌子:“还真行!”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再试试关。”陈砚舟提示,眼神中带着鼓励。
“关……关灯。”老太太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灯灭了,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但很快又因为窗外的光线而变得有些昏暗。
老太太笑了:“比我孙子教我还快。”那笑容中充满了欣慰和满足。
她忽然抓住陈砚舟的手,那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小伙子,能不能加个功能?我就一句话——‘我要睡觉了’,灯关、窗帘拉、空调调到二十六度。”
陈砚舟没动,低头看记录本,在本子上认真记下老太太的需求,红笔落下,重重圈住“一句话搞定”。
另一边,新建商品房的住户反馈完全不同。
年轻夫妻坐在沙发上,男的穿运动鞋翘脚,神态悠闲,女的抱着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着。
“功能越多越好。”男的说,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最好能联动扫地机器人、监控、音响。”
“但我们不想背一堆指令。”女的补充,眉头微微皱起,“比如‘打开客厅灯光并调至暖色模式’这种,太长了。”
“你们想要什么?”调研员问,脸上带着微笑。
“一句话就行。”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坚定而有力。
“比如?”
“回家。”男人说,眼神中充满了对便捷生活的向往,“我进屋说‘我回来了’,灯开、空调启动、音乐放我喜欢的歌。”
女人接着说:“或者‘我要休息’,所有电器静音,窗帘关,卧室灯亮。”
调研员记下来。回程车上翻记录,发现“一句话”出现频率最高。
养老公寓那边更直接。
护工带着团队转了一圈,指着一位卧床老人说:“他喉咙做过手术,说话声音特别小。”
陈砚舟蹲下身,眼神专注而温和:“您试试说‘开灯’。” 老人张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像是一阵轻柔的风。 设备毫无反应。 “再试一次。”陈砚舟轻声说,同时迅速调高麦克风灵敏度,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操作着。 老人又“说”了一遍,这次连嘴唇都没怎么动,只是微微动了动。 灯“唰”地亮了。 护工瞪大眼,满脸惊愕:“它怎么知道的?” “靠呼吸节奏和嘴型判断。”陈砚舟收起平板,耐心解释,“不是听声音,是读意图。”
晚上七点,公司会议室。
墙上贴满便签纸,每一张都是居民原话,那些话语仿佛是居民们对生活的期待和需求。
赵阳进门时手里拎着两杯奶茶,一看这阵仗差点转身走人。
“这是要开学术会?”
“坐。”陈砚舟指了指中间位置,眼神严肃而认真。
“你真把人拉家里去了?”
“不去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活。”陈砚舟说,语气坚定而有力。
赵阳喝了口奶茶,咂咂嘴:“可咱们做的是硬件,又不是心理咨询。”
“用户不会跟机器讲道理。”陈砚舟走到墙前,眼神专注地看着那些便签纸,“他们只会问——好不好用?麻不麻烦?怕不怕出错?”
他拿起一支蓝笔,在白板上写下三行字,字迹工整而清晰:
语音容错率
指令极简化
应急模式前置
“78%的人最关心会不会用。”陈砚舟转身,眼神严肃而认真,“不是有多先进。”
“年轻人呢?”
“他们不怕复杂,但怕关键时刻掉链子。”陈砚舟翻开记录,“有个妈妈说,孩子发烧半夜喊‘救命’,希望所有灯全亮,报警自动触发。”
赵阳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咱们之前做的,等于给人添负担?”
“没错。”陈砚舟合上笔记本,语气坚定而有力,“我们在造工具,不是造习惯。”
“那现在怎么办?”
“重来。”陈砚舟说,眼神中充满了决心,“从第一句指令开始设计。”
“可时间不多啊,展会马上就开始了。”
“那就边改边展。”陈砚舟打开手机日历,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明天上午十点,全体研发开会。第一件事——删功能。”
“删?!”赵阳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留核心。”陈砚舟语气不变,眼神坚定而严肃,“四个字能解决的,别搞八个字指令。能一键触发的,别让用户说三遍。”
“那测试呢?”
“今晚就把新逻辑写进去。”陈砚舟看向窗外,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明早我去养老院现场调试。”
赵阳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出声:“你真是疯了。”
“我没疯。”陈砚舟拉开背包,取出蓝色笔,在待办事项第一条写下:【重构唤醒词逻辑,支持模糊语义识别】,字迹工整而有力。
第二条:【增加“场景指令”预设,如“起床”“睡觉”“急救”】,写完后还特意检查了一遍。
第三条:【取消多级菜单语音导航,改为直连执行】,字体稍微大了一些,显得格外醒目。
写完,他抬头:“你知道为什么老人记不住口令吗?”
“为啥?”
“因为他们不需要学。”陈砚舟收笔,眼神中充满了对用户的理解,“只需要生活。”
赵阳没再反驳。他默默掏出手机,给研发群发了条消息:【明早九点紧急会议,所有人不准迟到】,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着。
散会后,陈砚舟回到办公室。
桌上放着系统提示:
【任务更新:分析消费者需求】
【进度:0% → 35%】
【奖励预览:财富值+5000,技能卡“用户行为建模(初级)”】
他没点开,而是打开邮箱,转发了一份调研汇总报告给技术组长。
附言只有两句:
“按这个方向改。”
“明天我要看到原型。”
刚发完,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养老院负责人。
“陈工,刚才那位老太太问我,你们那个‘睡觉模式’什么时候能装?”
“最快明天下午。”
“她说等不及了,今早特意换了新床单,说要试试‘一句话关灯’。”
陈砚舟顿了一下:“告诉她,我们一定赶在晚饭前上门。”
挂了电话,他站起身,把外套重新穿上。
袖口那条裂开的线还在,但他没在意,仿佛那小小的瑕疵并不影响他前进的步伐。
走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
屏幕显示“-1”,地下车库。
他站着没动,直到电梯门快合上时,突然伸手拦住。
转身走向楼梯间,脚步坚定而有力。
三分钟后,他出现在公司后门的小路上。
夜风吹过来,带着一点食堂剩菜的味道,那味道有些刺鼻,但他并没有在意。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仿佛每一步都带着对未来的信心。
街角便利店亮着灯,那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
他进去买了包电池,又拿了一瓶矿泉水。
收银员扫码时随口问:“这么晚还不回家?”
“还有事。”他说,眼神中充满了对工作的执着。
走出店门,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水有点凉,那凉意顺着喉咙流下去,让他更加清醒。
他低头看手机,微信群里技术组长回复了:
【新唤醒逻辑已调整,正在跑测试数据】
【初步结果显示,低音量环境下识别率提升至89%】
他回了个“好”字,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继续往前走。
前方十字路口红灯亮着。
他停下脚步,眼神平静地看着前方。
一辆共享单车停在路边,车筐里有份被雨水打湿的传单,那传单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他看了一眼,没捡。
绿灯亮了。
他迈步过街,肩膀擦过一个匆匆赶路的年轻人。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加快脚步。
陈砚舟没理会,他的注意力落在前方一栋写字楼的LEd屏上。
屏幕上正滚动播放智能家居广告,女声机械地念着:“请说出完整指令——开启客厅主灯并调节至四千开尔文色温。”
他盯着看了三秒,嘴角微微下垂,那微微下垂的嘴角仿佛是对当前智能家居广告的一种不满。
抬手打开备忘录,输入一行新任务:
【找一家媒体,做一次反向测评】
【标题就叫:那些被“智能”搞得更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