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站在井口前,手里的桃木刀还沾着黑灰。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口井。刚才那一股压下来的阴气已经散了,可他体内的气路还在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擦过。
九叔蹲在一块焦土边上,手指捻起一点残留的符灰。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下都看得极准。风吹过来,把灰吹得散了些,他却没抬头,只低声说:“这火不对。”
林青走过去,“怎么了?”
“烧得太匀。”九叔回头看了他一眼,“邪阵破的时候,符纸该是炸开才对。可这些灰,像被人一点点煨出来的。”
林青皱眉。他记得刚才那一击,确实没有爆响,反而安静得吓人。那种压迫感是从四面八方来的,不是从井里冲上来的。
“他们不想毁这里。”九叔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倒下的帐篷和歪斜的兵器架,“他们在试探,也在留痕迹。”
曹琨从废墟那边走来,脸上还有灰。他听见这话,脚步顿了一下:“痕迹?你是说他们故意留下东西?”
“不是故意。”九叔摇头,“是必须留下。这种级别的控术,需要媒介落地生根。我刚才看到几片黑布,裹在尸身上,烧了一半。”
林青立刻想起自己捡到的那一小块。他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九叔。布料边缘焦黑,中间有一圈暗红色的纹路,不像是染的,倒像是渗进去的。
九叔接过,指尖轻轻划过那道纹。他脸色变了。
“这是湘西赶尸支脉的‘引魂巾’。”他说,“只有传人才能用。而且……要用活人血养三年。”
曹琨愣住:“你说什么?”
“意思是。”九叔把布递还给林青,“这帮人不是临时凑的。他们是冲着这个营来的,早就准备好了人,也准备好了路。”
空气一下子沉下去。
林青想到昨晚那个副官。那人半夜出现在井边,手里拿着个铃铛一样的东西,见了他就转身走了。当时他以为是巡夜,现在回想,对方根本没穿军服。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九叔看他。
林青点头:“前天晚上,我看见副官在这附近晃。他手里有个铜器,声音很轻,但我听到了。”
九叔眼神一紧:“铜铃?”
“对。就一下,然后就没声了。”
九叔低头,在地上画了几道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碎铜片,放在其中一条线上。正是之前从邪徒尸体旁找到的。
“这不是普通的铃。”他说,“是‘静鸣铃’,专门用来唤醒埋在人体里的咒印。响一次,就能让一个被种过符的人失控。”
林青脑子一震:“你是说……有人已经被下了术?”
“不止一个。”九叔指着营地中央那排倒塌的士兵帐篷,“你看那些人倒的方向。全是朝着井口趴下的。正常中邪该是乱跑,或者抽搐。但他们像是……主动跪下去的。”
曹琨呼吸重了:“你是说我的兵里有内应?”
“不是有。”九叔看着他,“是已经有好几批了。你们最近换过补给吗?”
“上个月换了新粮队。”曹琨说,“是从北边来的,说是军部调拨。”
“什么时候到的?”
“十五号。”
九叔闭眼算了算日期,睁开时眼神冷了:“那天正好是月晦。阴气最重的时候。如果有人在粮车里混了符灰,再配上引魂巾的气息,吃进去的人不出三天就会开始做梦。梦多了,心门就开了。”
林青听得背发凉。他想起前几天有几个士兵说自己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井口冒黑烟。当时他还当是吓的,现在看,那是已经开始被拉进去了。
“所以这场袭击。”他低声说,“根本不是为了杀人。”
“是为了种人。”九叔接上,“他们在你们眼皮底下,把一批批活人变成容器。只要一声铃响,这些人全都会站起来,听命于井底那个东西。”
曹琨拳头攥紧:“那我们现在就清查!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抓起来!”
“没用。”九叔摇头,“你现在动手,只会逼他们提前发作。到时候不只是这个营,整个驻地都会乱。”
“那你让我怎么办?站着不动?”
“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九叔声音沉下来,“我们也不能公开查。只能顺着这条线,找源头。”
林青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放长线?”
“不然呢?”九叔看他,“你现在冲进去抓人,谁能分得清哪个是真叛变,哪个是被控了?万一打草惊蛇,幕后的人直接引爆所有符种,这一片百姓全得遭殃。”
没人说话了。
远处传来几声咳嗽,是还没缓过来的士兵。火堆边有人在包扎伤口,影子投在地上,歪歪扭扭的。
林青低头看着手里的布片。他忽然觉得这仗打得不一样了。以前他是道士,斩鬼驱邪,黑白分明。现在他发现敌人不在外面,而在里面。穿的是军装,喊的是口号,做的事却是喂鬼。
“师父。”他开口,“如果敌人藏在帅旗底下,我们该怎么举剑?”
九叔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肩膀。
“剑不是只砍鬼的。”他说,“也是护人的。只要还有人在受苦,我们就不能停。”
林青点头。
他知道这一趟不会轻松。不能再靠蛮力,也不能只靠术法。这次要动脑子,要盯细节,要在一个满是谎言的地方找出真相。
他把桃木刀插回腰间,弯腰收拾包袱。里面有几叠新画的符,还有半瓶朱砂。他没多拿,只带了够用的。
“你打算去哪儿?”曹琨问。
“先查粮道。”九叔回答,“那批北边来的车队,是谁签收的?中途有没有停留?谁负责押运?这些都要问。”
“我可以给你们文书。”曹琨说,“但不能太张扬。”
“不用你出面。”九叔摇头,“我们自己走。你只要别封锁消息就行。”
曹琨咬牙:“要是上面问起来……”
“就说我们在处理善后。”九叔淡淡道,“顺便看看有没有漏网的邪徒。”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
林青背上包,走到九叔身边。夜风刮过来,吹得衣角啪啪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口井。井口已经被符纸封住,外面压了三枚镇魂钉。可他还是觉得那里有问题。
“师父。”他低声说,“你觉得井底那个……真是人吗?”
九叔没马上回答。他盯着那口井,看了很久。
“他曾经是。”终于开口,“但现在,他已经把自己变成工具了。为了活得更久,为了掌握更多力量,他把自己的脸都削掉了。”
林青喉咙发干。
“那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得。”九叔声音低下去,“所以他恨我。因为我当年没让他死。”
林青没再问。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黑。敌人不只是躲在暗处,还在明面上坐着。他们有权力,有军队,甚至可能有朝廷的批文。
但他也清楚,自己不能退。
他跟着九叔往营外走。曹琨站在原地没动,最后只说了句:“小心点。”
两人出了营地,沿着土路往前。月光照在地上,影子拉得很长。
林青摸了摸怀里的符纸,确认还在。
他刚要迈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布条被风吹动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
营地深处,一个穿着军服的人正站在井边。那人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黑布,慢慢地往井口贴。
林青张嘴要喊,却被九叔一把拉住。
那人贴完布,转身走了。步伐很稳,脸藏在帽檐下,看不清。
等身影消失在帐篷后面,九叔才松手。
“看到了?”他问。
林青点头,心跳快得不行。
“记住这张脸。”九叔低声说,“下次见面,就是生死局。”
林青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风还在吹,土路上的脚印刚留下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