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走进竹林,风从背后吹来,树叶沙沙响。他刚迈出几步,脚步忽然停住。
那句“走了啊”还在耳边回荡。
他站在原地没动,手还按在剑柄上。风吹得道袍贴在背上,凉了一下。他知道是谁的声音,也知道那人不会追出来喊他。
可他不能就这么走。
他转身往回走,脚踩在湿泥上,每一步都比去时重。竹叶擦过肩膀,路还是那条路,但他已经不是刚才那个走出去的人了。
回到院门口时,九叔正坐在小凳上,手里拿着一把铜铃,用布慢慢擦着。铃身发暗,像是很多年没见光。他低着头,动作很慢,像在数每一处刻痕。
林青站在门口,没说话。
九叔也没抬头,只说:“回来啦。”
“嗯。”林青应了一声,嗓子有点干。
他跪下去,额头碰地,行了大礼。这一拜不是为了告别,是为了谢师恩,谢这些年教他画符、布阵、识鬼辨邪,谢那些夜里陪他练功的沉默身影。
“师父,弟子去了。”
九叔放下铜铃,把布叠好放在一旁。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的老柜子前,弯腰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用红布包着一个东西,四角整齐,看不出形状。
他拿出来,递过去。
林青没接。
“师父,我有桃木剑,也有符,够用了。”
九叔看着他,眼神不像平时那么严厉,反而有点软。
“这不是给你防身的,是让我安心的。”
林青愣了一下。
他接过布包,解开绳子。里面是一枚铜铃,颜色发青,不亮也不新。铃身上刻着四个字:守魂镇魄。铃舌是红色的,像玉,又不像玉,拿在手里有点温。
“北邙山的阴铜,加了一滴我的血,炼了三年。”九叔说,“遇险能响三声。第一声定神,第二声破邪,第三声……保命。”
林青的手抖了一下。
他知道这东西有多贵重。师父从不轻易给东西,连当年他第一次画出灵符,也只赏了一张黄纸。现在却把这种压箱底的法器交给他。
“太重了,我不能要。”
“你不要,我就扔了。”
林青抬头看他。
九叔脸上的皱纹很深,鬓角全白了。他站着的样子还是挺直的,但背比以前驼了一点。林青记得小时候总觉得师父像山,现在才发现,山也会老。
他没再推辞,把铜铃重新包好,放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外面罩上道袍,看不出来。
“我会小心。”
九叔点点头,伸手拍了下他的肩。那一掌有点沉,像是要把什么压进他骨头里。
“去吧。”
林青站直身体,转身走向院门。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
“师父。”
“嗯?”
“如果有一天……我回不来。”
九叔没回答。
过了两秒,他说:“你在,我就还在。”
林青没回头,抬脚走了出去。
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声音很轻。
他沿着巷子往外走,脚步比之前稳。天还没黑,阳光斜照在墙上,影子拉得很长。路过祠堂时,几个孩子蹲在地上玩石子,看见他走过,其中一个站起来喊了声“林道长”,他点头笑了笑。
出了村口,就是山路。
竹林又出现在眼前,和刚才一样,叶子被风吹得晃。他走进去,手一直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的铜铃。
它没响。
他知道只要它还在,就有人在等他回头。
走了一段路,林青突然停下。
前方树根旁边,放着一个布包。不大,但看得出是新的。他走过去捡起来,打开一看,是几块米糕,用油纸包着,底下压着一张符。
不是驱邪符,也不是聚灵符。
是平安符。
边角整齐,朱砂颜色鲜亮,一看就是刚画的。上面还有熟悉的笔锋顿挫,是他小时候临摹过无数遍的字体。
他攥紧布包,喉咙动了一下。
没回头。
他把布包塞进包袱底层,系紧带子,继续往前走。
山路越走越窄,两边的竹子高起来,遮住了天。脚下的土开始松软,偶尔踩到枯枝,发出咔的一声。
他走得不快,但没停。
太阳落得差不多了,光从竹叶缝隙漏下来,照在脸上一块一块。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下山,师父让他背着药箱走十里路,不准休息。走到一半摔了一跤,膝盖破了,也不敢哭。师父就在前面走,头都不回,只说一句:“疼就别当道士。”
后来他才知道,师父一直在听他的脚步声。
现在他也学会了不回头。
翻过一道坡,远处出现一条岔路。左边通向深山,右边绕山而行,通往镇外的大道。他站在路口,看了会儿。
风从右边吹来。
他选了右边。
走了一段,听见远处有狗叫,接着是铃声。
不是他怀里的那个。
是村口那只老黄狗脖子上的铁圈,晃起来的声音。
他嘴角动了一下。
再往前,路开始下坡。天色暗了一些,空气变冷。他把手伸进袖子,握住桃木剑的护手。剑还是那把剑,但今天握着的感觉不一样。
像是多了一个人在背后跟着。
快到山脚时,他停下来喝了口水。水壶是村民送的,旧但结实。喝完他拧紧盖子,抬头看了看前方。
灯火出现了。
不是村子的灯,是更远地方的光。零星几点,藏在山后,像是有人在那里等。
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也不知道陈玄说的那个组织到底是什么样。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只守一个地方。
他迈步继续走。
脚刚落地,左手忽然碰到胸口。
铜铃动了一下。
很轻,像是被人轻轻碰了一下铃壁。
他低头,没掏出来看。
只是把手覆上去,压了几秒。
然后松开。
抬腿往前走。
夜风穿过竹林,吹起他的衣角。
背后的剑轻轻晃了下,撞在肩上。
他伸手扶正。
脚步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