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州城外,明军大营。
快两个月了。
祖大寿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他身上的甲胄摩擦出烦躁的声响,整个人就像一头被关在铁笼里的猛虎,来回踱步,将帅帐前的地面都踩实了几分。
那每日雷打不动的十发炮弹,不知从哪天起,也停了。
徐允祯的解释是,压力给够了,需要给城里的人一点自己思考的空间。
真正的粮草,也在十天前从朝鲜义州城源源不断地运到了大明营地。
整个大营,除了操练的号子声,安静得让人发慌。
“有个屁用!”
祖大寿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桩上,震得上面的尘土扑簌簌往下掉。
“天天派人去城底下喊话,嗓子都喊哑了,城里那帮建奴的耳朵怕是都听出茧子了!”
朱梅坐在马扎上,正细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刀,闻言只是抬了抬头,没作声。
这一个月来,徐允祯的新法子,就是每日派出上百名会说虏语的士卒,轮番到城下叫骂。
内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
“城内的勇士们,报答大明皇帝陛下的时候到了!打开城门,封官授爵,就在今日!”
“阿敏刚愎自用,皇太极妒贤嫉能!你们跟着他,早晚是死路一条!”
“想想己巳年的弟兄们,大明皇帝言而有信,降者不杀,还给高官厚禄!”
一开始,城墙上的建奴还会放箭还击,骂声也恶毒。
徐允祯的回应简单粗暴。
他立刻下令,百炮齐轰。
那一次,一百门神威大将军炮对着城墙,仅仅一轮齐射,就让城墙上和城内血肉横飞。
从那以后,义州城便再无还嘴之力。
只能任由那诛心的话语,日复一日地飘进城里,钻进每一个守军的耳朵里。
攻心。
祖大寿懂这个道理,可他等不了。
他走到朱梅面前,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城里的阿敏没疯,我他娘的快疯了!”
朱梅将佩刀缓缓归鞘,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祖,稍安勿躁,大将军自有计较。”
他话音刚落,一名负责粮草辎重的偏将,疯了一般冲向了中军帅帐。
“大将军!大将军!”
帅帐的帘子被猛地掀开,徐允祯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赵率教。
“何事惊慌?”
那偏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大将军,宁远……宁远那边的粮道,断了!我们派出去接应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塘报也断了!”
此言一出,帐前所有将领的脸上,非但没有错愕震惊,反而是一副终于来了的表情。
皇太极那条疯狗,终于咬饵,露出了自己的踪迹。
徐允祯走出帅帐,目光扫过整个大营。
那目光越过一张张焦急等待的脸,最后落在了远处那座顽固的城池上。
他没有说一句废话。
“呛啷”一声,腰间那柄象征着靖虏大将军权威的佩刀,被他猛然拔出。
刀尖向前,直指义州城!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裹挟着积攒了近两个月的滔天杀气,响彻云霄!
“全军总攻!”
“大明万胜!”
两个月,义州的士气磨光了,粮草见底了,皇太极的踪迹也出现了。
一举拿下义州城的最好时机,到了。
死寂的军营,在命令下达的瞬间被彻底唤醒!
惊天动地的怒吼,从十万将士的胸膛中爆发!
“胜!胜!胜!”
“杀!杀!杀!”
早已按捺不住的炮营将士,发疯似的冲向自己的炮位。
他们撕开炮衣,用最快的速度清理炮膛,将一枚枚沉重的弹丸和火药包奋力塞入。
一百门神威大将军炮,那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昂起,对准了义州城墙。
祖大寿两行滚烫的热泪,从他那饱经风霜的眼眶中,猛地涌了出来。
他一把抢过旁边亲兵高举的“祖”字将旗,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高举将旗,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身后的大明将士嘶声怒吼。
“儿郎们!”
“报血仇的时候,到了!”
他手中的将旗,猛地向下一挥!
“给我轰!!”
大地,开始剧烈颤抖。
一百门重炮,在同一瞬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带着复仇的尖啸,狠狠砸向那座坚城。
第一轮齐射,上百发炮弹精准无比地覆盖了义州城墙。
巨大的爆炸声连成一片,城楼在一瞬间被火光与浓烟吞噬。
上面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建奴守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在恐怖的高温与冲击波中,被撕成了碎片。
帅帐前,赵率教手中的令旗再次挥落,口中吐出简短而清晰的命令。
“延伸射击!三轮覆盖!”
炮声再次轰鸣,弹着点开始向城内延伸。
原本还算完整的街道、房屋,在炮火的随机犁地之下,化为瓦砾与火海。
“投弹队!准备推进!”
随着炮火的延伸,无数手持巨大盾牌的明军士兵,推着一辆辆盾车和登城车,怒吼着冲向城墙。
在他们身后,是早已准备就绪的京营投弹兵。
义州城的回应是大炮和箭雨。可是反抗显得有些稀疏,显然士气低下,被明军突然发起的猛攻彻底打懵了。
明军在盾车的掩护下,将一个个点燃引信的炸弹,还有装满了猛火油的燃烧弹,奋力扔上城头,扔进那些负隅顽抗的角落。
“轰隆!”
“轰隆隆!”
连环的爆炸声,在城墙上炸开。
碎裂的铁片和灼热的火焰,无情地清扫着那些妄图抵抗的金军。
呛人的烟雾将城墙上的金军呛得阵型混乱。
东门。
林庆业和他麾下的两万朝鲜军,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震撼。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二十五门神威大将军炮,每一次开火,都让大地颤抖,让对面的城墙哀嚎。
朝鲜士兵们看着那摧枯拉朽的威力,心中的恐惧早已被一种扭曲的敬畏与狂热所取代。
“杀啊!为国复仇!”
他们嘶吼着,用生疏却狂热的动作,辅助着京营的炮手,将一发发炮弹轰向那座曾经让他们屈辱叩首的城池。
城内,早已乱成一锅粥。
近两个月的围困,援军迟迟不到的绝望,还有明军城下那日复一日的呐喊,早已将守军的士气消磨殆尽。
如今,这连绵不断的炮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南门方向,就在明军主力猛攻之时,厚重的城门,竟然从内部缓缓打开了。
一名身穿金军甲喇额真服饰的将领,带着他麾下近千名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冲出城门,跪倒在地。
他高高举起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让所有攻城明军都为之一愣的话。
“大明,万胜!”
攻城的明军士兵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是降兵!
是被策反的金军!
远处帅旗之下,阿敏彻底绝望了。
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坚城,在明军的炮火下,从内部开始瓦解。
他看着自己的勇士,在那些会爆炸的铁疙瘩面前,成片成片地倒下。
义州城完了,他爱新觉罗·阿敏也完了、
“活捉阿敏!”
祖大寿一马当先,率领着三千营,从洞开的南门冲入城中。
他手中的长刀,遥遥指向远处那面代表着贝勒身份的帅旗,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