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叹息在密闭空间中回荡，带着跨越数十载光阴的疲惫与释然。
夜鹰的身体僵住了。她本能地看向陆清玄，发现道长也正凝神注视着阵列中央，那里一点淡蓝色的光芒正从金属纹路中缓缓升起，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轮廓逐渐清晰，显露出一位穿着旧时代工装、戴着厚框眼镜的老者形象。他的身形半透明，边缘不断有光点逸散，显然只是残留意识形成的投影。但那双眼睛——透过镜片的目光却异常锐利，正仔细打量着陆清玄和夜鹰。
……穿着奇怪袍子的年轻人……和一个小姑娘……老者开口，声音直接传入两人的脑海，带着电子合成般的轻微失真，你们身上有……秩序的味道。和逸尘那小子搞出来的东西很像。
两个字让夜鹰呼吸一滞。
陆清玄上前一步，作揖行礼：贫道陆清玄，见过前辈。这位是林逸尘之女，林小鹰。
老者（或者说，他的意识投影）明显怔了怔。他飘近夜鹰，几乎要贴到她面前，那半透明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惊讶、怀念、痛惜，还有一丝愧疚。
小鹰……都长这么大了……他喃喃道，逸尘总说，等净化工程成功了，就带你去新世界的海边看日出……那小子，终究是……
他没有说完，而是转过身，面向那个巨大的地脉稳定阵列。他的投影手臂抬起，虚抚过那些黯淡的金属纹路，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老友的脊背。
我叫陈守拙，大灾变前是薪火计划地脉工程部的二级技术员。老者的声音平静下来，这个阵列，代号镇渊-07，是我和团队花了三年时间建造的。原本是用来净化区域地脉、抑制蚀能扩散的基础设施。但大灾变那天……
他顿了顿，投影出现轻微的波动：主裂隙在沼泽深处爆发，能量冲击波引发了连锁反应。我们监控到有四个次级裂隙在周边生成，这个就是其中一个。逸尘当时正在附近考察，他冲进控制室，说要用那个方法
什么方法？夜鹰急切地问。
他将自己设计的八龙镇魔封印阵列，与地脉稳定阵列强行耦合。陈守拙指向阵列基座下方，以地脉能量为源，以封印阵为锁，把这个次级裂隙强行压制在地下百米深处。代价是……阵列的绝大部分功能被占用，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净化效果，而且需要持续的情绪能量输入来稳定封印。
他看向夜鹰：逸尘说，人心中的秩序执念，是维持封印最好的燃料。所以他修改了阵列的能源协议，让它能吸收周边区域人类的正向情绪——希望、信任、守护、团结……只要铁锈镇的人心不散，封印就不会破。
陆清玄恍然大悟：所以阵列与镇上所有人的情绪波动产生共振。当大家团结一心时，封印就稳固；当恐慌、绝望蔓延时，封印就会动摇。
没错。陈守拙点头，但逸尘低估了两件事。第一，大灾变后人类生存艰难，长期保持高质量正向情绪几乎不可能。第二，裂隙本身会持续释放蚀能，污染地脉，反过来侵蚀阵列。
他的投影黯淡了一分：阵列的设计寿命是五十年，但在这种超负荷运行下，只撑了三十年就濒临崩溃。我……我们整个维护小队，在大灾变第三年决定留下来，用自身意识与阵列部分融合，以人工运维的方式强行延长它的寿命。
夜鹰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把自己……
自愿的。陈守拙的声音很平静，十七个人，轮流值守。大多数同伴的意识在头十年就耗尽了，我是最后一个。本来也快撑不住了，但你们的共鸣唤醒了我。
他转向陆清玄：道长，我能感觉到你体内有某种……能引导、转化情绪能量的装置。如果你能修复阵列，清除蚀能淤塞，并注入足够的启动能量，我可以尝试重启阵列的全部功能——不仅仅是维持封印，还能恢复区域地脉净化，甚至……可能反向修复裂隙。
陆清玄沉默片刻，问：需要多少能量？
陈守拙的投影在空中划出一串复杂的计算公式：以旧时代标准单位计算，需要至少五千兆焦耳的纯净秩序能量。如果用情绪能量转化……大概相当于一千个人同时达到真情共鸣、众志如一状态时产生的峰值。
一千人？铁锈镇现在总共才四百多人，而且一半是伤者。
还有一个问题。陆清玄指向阵列表面那些被蚀能淤塞的纹路，清除这些淤塞需要时间，贫道和夜鹰刚才工作三小时，只清理了十分之一。而且随着清理深入，蚀能的反抗会越来越强。
我有办法。陈守拙飘到阵列边缘，指向东北角一个不起眼的凸起，这里是紧急维护接口。如果你们能提供足够的秩序能量，我可以短暂激活阵列的自清洁协议。虽然只能运行三十秒，但足以清除表层百分之七十的淤塞。剩下的深层淤塞……就需要你们慢慢来了。
三十秒需要多少能量？
大概……两百人规模的共鸣峰值。
陆清玄与夜鹰对视一眼。四百多人，一半伤员，在短时间内达到如此强烈的集体共鸣，可能吗？
可以试试。夜鹰突然开口，眼神坚定，医疗区那些重伤员，他们的痛苦、恐惧，还有对活下去的渴望……如果能把这种情绪引导转化为抗争的意志，也许……
你是说……用负面情绪？陆清玄皱眉。
不是单纯的负面情绪，是转化。夜鹰指向自己的胸口，秩序之种让我能更清晰地感知情绪的本质。恐惧的反面是警惕，痛苦的反面是坚韧，绝望的深处……往往藏着最强烈的求生欲。如果我们能帮助大家完成这种转化……
陈守拙的投影闪烁了一下：理论上可行。阵列最初设计时，逸尘就考虑过情绪转化协议，但没来得及实施。如果你们真能做到……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确：这是唯一的机会。
什么时候开始？陆清玄问。
越快越好。陈守拙的投影又黯淡了一分，我的意识支撑不了多久。下次醒来，可能就是彻底消散了。
决定已下。
陆清玄和夜鹰爬出横向通道，回到井中。当两人浮出水面、爬上井口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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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区，清晨。
战斧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
断臂处的伤口像被烙铁反复灼烧，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新的痛楚。他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却一声不吭。旁边的床位上，一个失去左腿的年轻战士正在低声呻吟，他的意识在半昏迷中挣扎，嘴里反复念叨着妈妈……妈妈……
整个医疗区弥漫着压抑的痛苦气息。草药能治疗伤口，却治愈不了心灵的创伤。
陆清玄和夜鹰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道长……战斧勉强抬起头，声音嘶哑，今天……要做什么吗？
是的。陆清玄在他床边坐下，我们需要大家的帮助，修复镇子地下的一个重要设施。但需要你们……集中精神，产生强烈的情绪共鸣。
情绪共鸣？战斧困惑。
夜鹰走上前，在战斧完好的右手上轻轻一按。一股温和的秩序之力注入，战斧立刻感到断臂的剧痛减轻了几分。他惊讶地看向夜鹰。
就像这样。夜鹰轻声说，但不是我来缓解你们的痛苦，而是你们自己……将痛苦转化为力量。
她走到医疗区中央，深吸一口气。秩序之种的力量从她体内升起，化作淡金色的光晕，缓缓扩散开来。光晕笼罩了整个医疗区，所有伤员都感到心头一暖，疼痛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大家听我说。夜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知道你们很痛，很难受，有些人失去了手臂，有些人失去了腿，有些人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我也失去过重要的人。我的副手羽箭，就死在昨天。她为了保护我和道长，挡在了最前面，连遗体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