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来临前,往往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肖伟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在课堂上“内涵” 予 了,他甚至没有再单独找过 丁 的麻烦。他只是用那双隐藏在铁框眼镜后的眼睛,偶尔扫过予,目光里不再是以往的冰冷或审视,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怜悯和某种即将得逞的幽深。
予心中警铃大作,但这种平静更像是一种无处着力的煎熬。她只能更加小心地通过纸鹤和密码网络与同伴保持最低限度的联系,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门被推开,肖伟 站在门口,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予身上。
“予同学,”他的声音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你家长来了,在办公室,你过来一下。”
一瞬间,予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家长?为什么叫家长?她最近明明已经如此谨慎……
她僵硬地站起身,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背上,有同情,有好奇,也有 杰 那躲闪又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丁 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担忧。哲 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逸 和 航 也投来了凝重的目光。
予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闪过——是记录的事彻底暴露了?是丁扛不住说了什么?还是……
当她走进那间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压抑的教师办公室时,她看到了自己的父母。父亲紧皱着眉头,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震惊和暴怒的铁青。母亲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心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
而 肖伟,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那副铁框眼镜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将他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他面前摊开着几张A4打印纸。
“爸,妈……”予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你别叫我妈!”母亲猛地打断她,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是让你来学校……来学校早恋的吗?!还是跟那种……那种不三不四的男生!”
早恋?不三不四的男生?
予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予同学,”肖伟 适时地开口,语气沉重,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惋惜,“事到如今,老师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本来,青春期的萌动,老师也能理解。但是……”
他拿起桌上那几张打印纸,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用指尖推到了予的父母面前。
“但是,影响学习,甚至发展到在课堂上……眉来眼去,传递纸条,这就严重违背了校纪校规,更是辜负了父母和老师对你的期望啊!”
予的父母看向那几张纸,父亲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母亲则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予也看清了,那打印纸上,竟然是……竟然是她和 阳 之间那些极其隐晦的、基于智力交流的纸条照片!有些是阳扔给她的解题思路,有些是她试图请教时写的简短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问句!甚至还有一张,是她上次数学竞赛辅导课后,因为感激而下意识对阳露出的那个短暂微笑,不知被谁抓拍了下来,角度刁钻,看起来竟然真的带着几分……暧昧!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构陷和断章取义!
“不是的!爸,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予急忙解释,声音因为急切而颤抖,“那些只是学习上的交流!是肖老师他……”
“闭嘴!”父亲猛地一声怒吼,如同炸雷般在办公室里响起,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猛地站起身,手指几乎戳到予的鼻子上,“你还敢狡辩!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肖老师都跟我们说了!人家阳同学成绩好,你就去纠缠人家?还死不承认!我……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啊?!”
“予同学家长,请冷静,请冷静。”肖伟 连忙起身,做出一副劝阻的姿态,语气依旧“沉痛”,“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难免……唉,我也很痛心。予本来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成绩也不错,可能就是一时糊涂,被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影响了。我们做老师的,做家长的,要及时引导,拉她一把啊……”
他这番话,看似劝解,实则句句都在坐实予的“罪名”,并且将予父母此时的愤怒完全引导向了予。
“引导?还怎么引导?!”母亲哭着喊道,“她都要翻天了!在家里看着挺老实,在学校里竟然做出这种事!我们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不是的!妈!是肖伟他故意陷害我!他在报复我!因为他……”予试图说出真相,试图说出肖伟的压迫,说出他们的反抗。
但盛怒中的父母根本听不进去。
“还敢污蔑老师?!”父亲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抓住予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跟我回家!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肖伟 适时地叹了口气,对予的父母说道:“孩子带回去,好好教育一下也是必要的。关键是让她认识到错误。学校这边……我会先压下来,毕竟关系到孩子的名誉和前途。希望她能迷途知返。”
他那副“为学生着想”、“用心良苦”的虚伪嘴脸,让予感到一阵阵反胃。她挣扎着,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粗暴地拽出了办公室,母亲在一旁流泪跟着。
走廊上,许多学生探头探脑。予看到了 丁 绝望的眼神,看到了 哲 紧绷的下颌,看到了 逸 和 航 的愤怒与无力……她像一件被公开处刑的物品,被父亲一路拖拽着,离开了学校。
回家的路,短暂而又漫长。车内的空气凝固得像冰块。父亲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虬结。母亲在一旁低声啜泣。
一进家门,风暴彻底爆发。
“跪下!”父亲猛地关上门,发出一声巨响,指着客厅中央的地板,声色俱厉。
予咬着嘴唇,倔强地站着。
“我让你跪下!”父亲上前一步,狠狠一巴掌扇在予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予被打得脑袋一偏,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她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
“老予!你……”母亲惊呼一声,想上前阻拦。
“你闭嘴!都是你惯的!”父亲回头怒吼,眼睛赤红,“今天不好好教训她,她以后就毁了!”
他转身从门后抄起了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用来支撑晾衣杆的细铁管。
予看着那根闪着冷光的铁管,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恐惧。
“爸……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跟阎王解释去吧!”盛怒下的父亲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扬起铁管,带着风声,狠狠地抽在予的背上!
“呃啊——!”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炸开,予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但这仅仅是开始。
铁管如同冰冷的毒蛇,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背上、手臂上、大腿上。每一下都伴随着父亲暴怒的吼叫:“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早恋!我让你丢人现眼!”
予蜷缩在地上,试图用手臂护住头,但铁管总能找到缝隙,抽打在她最柔软的部位。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淹没了她的意识。她咬紧牙关,不肯求饶,鲜血从咬破的嘴唇渗出。
母亲一开始还在试图阻拦,哭喊着:“别打了!会打坏孩子的!”但在父亲狂暴的状态下,她的阻拦显得如此无力。渐渐地,或许是长期压抑的情绪也被点燃,或许是觉得予真的“罪大恶极”,母亲也冲了上来,用手狠狠地掐着予胳膊内侧最嫩的肉,哭骂着:“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怎么对得起我们!”
男女混合双打。
予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被来自最亲近之人的怒火撕扯、拍打,即将支离破碎。肉体上的疼痛或许还能忍受,但那种被最信任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伤害、误解、抛弃的感觉,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凌迟着她的心。
她不再惨叫,也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地咬着牙,承受着这一切。眼泪混合着鲜血和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脑海中闪过的,是 肖伟 那副假装痛心疾首的虚伪面孔,是 杰 那幸灾乐祸的眼神,是父母那完全被蒙蔽的、充满恨意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反抗不公,只是想保护自己和朋友……难道这就罪该万死吗?
铁管还在落下,母亲的掐拧还在继续。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变暗。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她仿佛看到了 阳 那双总是带着点涣散和研究的眼睛,似乎在问:“看,这就是你坚持的‘基础’和‘规则’带来的结果?值得吗?”
值得吗?
她不知道。
在无边无际的疼痛和黑暗彻底吞噬她之前,她只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一次次的重击,正在一点点碎裂开来。那不是骨头,是比骨头更坚硬,却也更加脆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