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惊鸿一瞥的“秩序余波”信号被捕获,已经过去了十五个标准周期。
两界联合议事殿地下的新建“跨界规则研究所”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由璇玑和九鼎界首席阵法宗师“墨桓”共同主持的分析团队,已不眠不休地奋战了数十个日夜。
那不足零点一秒的信号,被无数最精密的灵能符文阵列、量子逻辑解析器以及源自“守墓人”技术的残存共鸣仪反复“研磨”、“放大”、“推演”。然而,进展微乎其微。信号的加密层级高到令人绝望,其底层规则逻辑与当前所有已知体系(包括“守墓人”网络)都存在根本性的代差,如同试图用石器时代的燧石去点燃可控核聚变。
唯一能确定的,是信号中蕴含的那种极致秩序、冰冷、漠然的“底色”越来越清晰。它并非简单的“有序”,而是一种将所有变量、所有可能、所有“意外”都排除在外的绝对逻辑闭环。接触这种“秩序感”稍久,连璇玑这样意志坚定的大修士,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排斥,仿佛自身的存在与思想,都成了某种亟待被“修正”的“错误”。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与信号如影随形的“嘶嘶”噪音,在特定频率的解析下,隐约呈现出一种……极其规律、但又充满了亵渎与狂乱意味的“节奏”。这节奏本身,似乎就构成了一种扭曲的“秩序”,与主信号的绝对秩序形成了诡异的、令人作呕的“二重奏”。
“就像是……一个绝对冰冷、完美的‘审判庭’,与一群在它脚下狂欢、啃食判决书碎屑的‘疯子’,同时存在。”墨桓宗师形容道,他眉头紧锁,原本仙风道骨的面容上满是疲惫与困惑,“这不合逻辑。‘秩序’与‘混沌’本应对立,但在这段信号里,它们却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共存,甚至互为表里?”
嬴彻大部分时间也坐镇研究所。他的“初火”与蜕变后的人皇感知,对这类涉及文明根本与高维规则的信息异常敏感。他尝试以“初火”为引,去“感受”而非“解析”那段信号的余韵。
渐渐地,一个模糊的、并非来自具体信息,而是源自规则层面“感触”的意象,在他意识中浮现: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由无数绝对几何结构堆砌而成的“冰冷殿堂”,殿堂寂静无声,万物皆被“定义”与“归档”,时间与变化在其中近乎停滞。然而,在这殿堂最深邃的、连光都无法触及的“基底”之下,却仿佛涌动着粘稠、黑暗、不断翻腾扭曲的“活体混沌”。混沌中充斥着无序的嘶吼、疯狂的呓语与无尽的饥渴。殿堂的“秩序”如同一层坚硬但单薄的冰壳,覆盖在沸腾的混沌熔岩之上。而那“嘶嘶”噪音,就像是冰壳无法完全隔绝的、来自下方混沌的、充满了恶意的“呼吸”与“抓挠”声。
“秩序的表象,混沌的里子?”嬴彻将这个意象分享给众人,“或者……混沌是基础,秩序是强加于其上的、脆弱的‘封印’或‘表象’?”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背脊发凉。如果连这种“绝对秩序”都可能是表象或脆弱的封印,那其下真正的“混沌”会是何等可怖的存在?而“归寂之潮”的“抹除”行为,是否与这“秩序-混沌”的诡异结构有关?
就在研究所被这个更大谜团困扰的同时,针对“守墓人”节点的搜寻与修复工作,在九鼎界范围内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九鼎界并非“守墓人”网络的重点区域,但在其漫长历史中,一些古老遗迹和地脉节点,确实曾被检测到与“守墓人”印记产生过微弱的共鸣。过去,这些被视为自然奇观或先祖遗泽。如今,在联合团队有目的的勘测与嬴彻手中稷下白玉的主动引导下,他们成功定位并初步激活了三处深藏于破碎地脉深处或古老禁地废墟中的、极度残损的“守墓人信标(微缩节点)”。
这些信标比之前遇到的“档案库”和“山峰”遗迹要小得多,功能也更单一,主要似乎是用于环境规则状态的长期监测与基础数据记录。激活后,它们传回了大量关于九鼎界远古时期(远早于当前人族文明)的星球环境、规则波动乃至某些早已灭绝的原始物种的“生态快照”数据。
更重要的是,在其中一处位于“九幽海”古海沟最深处的信标残骸周围,联合探险队发现了非天然的、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以及少量与“归寂之潮”污染性质高度相似、但更加“古老”和“惰性化”的残留物。
“这表明,‘潮水’在很久以前,可能就已经‘扫荡’过九鼎界所在星域,甚至可能不止一次。”血刃将军在军事分析会议上指出,“它们似乎对有‘守墓人’节点存在的地方格外‘关注’。九鼎界人族文明的兴起,可能是在某次‘潮水’退却的间隙。”
这个发现,让九鼎界的历史认知受到了颠覆性冲击,也让他们对“归寂之潮”的周期性、目的性有了更深的恐惧。
第七扇区方面,通过耗能巨大的定向跨星域通讯(借助了部分星云王座援助的相位稳定技术),铁岩元帅与议会收到了嬴彻发回的详尽报告,包括战况、盟约、以及关于“低语源点”、“秩序余波”和更高层次威胁的推测。
回信在一周后抵达,内容复杂。
首先是好消息。议会(主要是镜面、星云、古树王座)对嬴彻的功绩给予了极高评价,正式认可了第七扇区与九鼎界的“战略互助关系”,并承诺提供一批用于环境净化、规则稳定和基础重建的“非战略性”物资与技术援助,将通过定期(但间隔较长)的派遣船队送达。
铁岩元帅报告,第七扇区本土恢复情况良好,“血脉长城”修复进度超出预期,部分基于“逆潮”和“锈蚀”研究的新防御技术已开始小规模部署。混沌卵依旧沉睡,但状态稳定。
然而,信中透露的另一些信息,却让嬴彻眉头紧锁。
议会内部,关于“旧日阴影之骸”的争论再起。在嬴彻远征、第七扇区注意力部分外移的情况下,以“炎狱王座”为首的一些势力,加强了对“阴影之骸”周边“安全区”的渗透与试探,甚至有小规模的、不明身份的“科研”或“探险”船队试图靠近。铁岩虽加强了戒备,但压力不小。
更耐人寻味的是,“律令水晶”王座在仔细研读了嬴彻报告中关于“绝对秩序”的描述后,竟然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偏执的“兴趣”。它通过镜面王座转达,希望嬴彻能“不惜一切代价”,获取更多关于这种“秩序”的信息,并暗示这可能与议会某些最古老的、已近乎神话传说的“创始宪章”或“宇宙底层协议”有关。其态度之急切,与以往冰冷保守的形象大相径庭。
“律令水晶的反应不对劲。”璇玑分析道,“它对‘秩序’的追求是刻在本能里的,但这反应……更像是一种‘确认’或‘寻找’了太久终于看到线索的……激动?甚至恐慌?”
“还有‘阴影之骸’那边的骚动。”嬴彻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炎狱’它们,是真的好奇,还是……受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暗示或吸引?‘阴影之骸’内部封存的规则可能性……是否也与这‘秩序-混沌’的谜团有关?”
他隐隐感到,第七扇区后方,似乎也因为这前线传回的信息,开始暗流涌动。自己远在异域,本土的局势,同样需要密切关注。
就在这种多线压力并存、疑云密布的氛围中,针对“秩序余波”信号源方向的、一次极其谨慎的被动侦测行动,带来了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惊人发现。
为了不引发潜在风险,这次侦测没有使用任何主动扫描或信号发射,仅利用稷下白玉和修复的部分“守墓人”信标,配合九鼎界古老的“观星术”与第七扇区的背景规则波动分析,对那片虚空进行最“安静”的了望。
结果,他们并没有直接“看”到信号源(那显然位于难以想象的遥远或高维所在),却在信号来源的大致方向、一片被九鼎界古籍记载为“永暗归墟”的、几乎没有任何常规物质与能量活动的极端空洞区域边缘,侦测到了一个微弱的、但性质极为特殊的“引力-规则透镜”效应。
这种效应表明,那里存在一个质量或规则密度极大、但体积可能极小的“天体”或“结构”,其引力与规则场扭曲了背后更遥远星空的影像,并可能将来自极其遥远(甚至可能是信号源方向)的某些信息,以极其微弱、扭曲的方式“折射”或“泄漏”到了九鼎界可观测的边缘。
联合团队调动所有计算资源,结合最新数据,对那片“永暗归墟”的历史观测记录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精细复盘。
一个被忽略已久的细节浮出水面:大约在九鼎界文明有信史记载的中古时期,曾有顶尖修士观察到“归墟”区域出现过一次短暂的、无法解释的“规则闪光”,其光谱特征无法归类,随后该区域便彻底沉寂,连最微弱的星光都难以穿越。当时被认为是罕见的宇宙现象。
如今,将这次“闪光”的时间、位置,与“秩序余波”信号的某些残留特征进行比对,再结合“引力-规则透镜”效应的分析……
一个大胆却逐渐被证据支持的推论,在研究所内成形:
那个“永暗归墟”的核心,可能并非自然形成的黑洞或星骸,而是一个极其古老、已陷入近乎永久沉寂的、“守墓人”网络或其他未知古老文明遗留的……“超大型中继站”或“观测哨所”的残骸!它曾在古代被激活或触发(导致了那次“闪光”),随后彻底关闭或损坏。但其庞大的结构本身,就像一个废弃的、对准了某个固定方向的“望远镜”或“收音机”,仍在无意识地将来自极其遥远深空的、特定类型的规则信息(比如那种“秩序余波”),极其微弱地“折射”到九鼎界附近。
这个“望远镜”对准的方向……很可能就是那“秩序余波”乃至更高层次秘密的……来源方向!
“找到它!研究它!”墨桓宗师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哪怕只是残骸,只要能解析其结构,理解其指向……我们就有可能真正窥视到这场波及诸天的‘战争’或‘格式化’的……源头之一角!”
嬴彻看着星图上那个被标记为“归墟透镜”的坐标,沉默良久。那里比之前的星骸坟场更加危险和未知,且明显与更高层次的秘密相连。探索那里,风险无法估量。
但,若不前行,便永远只能在这黑暗的池塘边,惴惴不安地听着来自深渊彼岸模糊不清的嘶吼与低语。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研究所内一双双或激动、或忧虑、或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制定探索方案。”嬴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标,‘永暗归墟’透镜点。原则:最大限度隐蔽,避免主动触发任何未知机制。以侦查、记录、取样为首要任务,非必要不接触,非绝对把握不深入。”
“我们需要知道,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而答案的碎片,或许就在那片永恒的黑暗里,沉默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