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抽离成了两段。
一段，属于凡人。
风辞酒眼里的世界，是那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暗金色锁链，撕裂了空间，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轰向那血池中央，那个他穷尽阵法造诣也只能勉强看出一丝端倪的能量节点。
燕如玉的感知里，是那股纯粹到令她战栗的怨与威严交织的气息，那是比她的杀伐之道更极致、更本源的力量。
墨渊那深不见底的紫色眼眸中，倒映着锁链上流转的无数符文，那股吞噬、扭曲、颠覆一切法则的韵味，让他那沉寂了千百年的血脉，竟生出一丝渴望的颤动。
而另一段，只属于玄明长老。
在他的神魂视界里，林碧痕甩出的根本不是什么锁链。
那是一道审判！
一道由亿万不甘的亡魂发出的怒吼，凝聚成型，化作了天谴，悍然抽向他与神明之间那条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通道！
“放肆！”
玄明长老的怒吼，不再是人的声音，而是一种混杂着风雷之声、带着非人威严的宏大神音。
他眼睁睁看着那道“天谴”袭来，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涌起一股被蝼蚁挑衅了神威的无边震怒！
“区区下界异数，也敢撼动天威？！”
他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带出道道残影。那沸腾的血池猛然向上一凸，化作一面巨大的血色盾牌，盾牌之上，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
同时，他将自身所有的神魂之力，疯狂地灌入那正在成型的“神罚”通道之中！
“神说，亵渎者，当化为尘埃！”
他要用真正的神罚，将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锁链，连同它那胆大包天的主人，一同碾成齑粉！
轰——
暗金色的弑天锁链，与那面由万灵残魂构筑的血盾，毫无花哨地撞击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景象诡异到了极点。
锁链撞上血盾的瞬间，血盾上那无数痛苦的面孔，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它们不再哀嚎，而是齐齐转向，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看”向了锁链。
仿佛在它们漫长无边的痛苦中，终于看到了一个同类，一个能理解它们、承载它们怨恨的存在。
下一秒，整面血盾，无声地瓦解。
那万千残魂所化的血色能量，没有消散，而是如百川归海一般，疯狂地涌入了暗金色的弑天锁链之中！
弑天锁链发出一声更加高亢、更加兴奋的嗡鸣！
它表面的暗金色光芒瞬间暴涨，颜色变得更深，更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锁链之上，那些审判符文与哀嚎虚影，竟开始相互融合，化作一个个更加古老、更加复杂的暗红印记。
它变长了，变粗了，从一道虚影，开始朝着实体凝结！
“不！不！这不可能！”
玄明长老的信仰，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祭品，怎么会去帮助敌人？！
这些被圈养了千百年，只配化为神明食粮的卑微灵魂，怎么敢背叛？！
然而，弑天锁链不会给他答案。
吸收了万灵残魂之力，它的速度与威势暴涨了十倍不止，穿透了血盾的残骸，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狠狠地抽在了那无形的“神罚”通道之上！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碎裂声。
那正在从世界壁障之外缓缓降临的，属于“元序古神”的漠然意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降临的进程，被打断了！
“你……你竟敢……”玄明长老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一口神血从口中喷出，但他眼中的癫狂却更盛，“你这是在找死！你惊动了神！神罚的威能，只会百倍降临！”
他说的没错。
那被打断的降临通道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像是被激怒的巨兽，开始剧烈膨胀，一股比之前恐怖百倍的毁灭气息，从中疯狂溢出。
囚神阵的光芒再次暴涨，这一次，连风辞酒那些七彩的阵法豆子，都开始一颗颗地爆裂，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那股威压，甚至让墨渊那如山岳般的身躯，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天，要塌了。
“是吗？”
林碧痕抬起眼。
她那双流转着法则链条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那即将彻底洞穿世界壁障的毁灭通道。
她感受到了压力。
如同一个凡人，要用血肉之躯去对抗整个倾倒下来的天空。
但她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理智。
她的力量，源于“怨”。
刚刚，弑天锁链吸收了血池中的万灵残魂，她已然洞悉。这座石窟，这座囚神阵，这座血池，不仅仅是一个献祭的法阵。
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枷索。
无数年来，不知有多少像萧玦一样，发现了真相，试图反抗，却最终被镇压于此，在无尽的绝望中被吸干一切，化为祭品。
他们的不甘，他们的怨恨，早已渗透进了这里的每一寸岩石，每一缕空气。
只是，它们被“囚神阵”的法则死死地禁锢着，无法发声，无法凝聚。
现在，林碧痕来了。
她，就是所有“怨”的共鸣体。
她缓缓抬起左手，五指张开，仿佛要去触摸这片凝滞的空气。
她没有再动用右臂的锁链，只是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清晰地，向整个空间宣告：
“差评。”
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轰鸣。
“此地枷锁，皆为不公！”
言出，法随！
这不再是需要金符为媒介的诉求，而是直接引动天地法则的敕令！
随着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石窟，疯了！
嗡嗡嗡——
墙壁上，地面上，穹顶上，那些镇压一切的金色阵纹，仿佛被泼上了浓硫酸，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冒出黑烟！
无数肉眼不可见的怨气，从岩石的缝隙中，从干涸的血迹里，从空气的尘埃中，疯狂地涌现！
那不再是无形的能量，而是化作了一道道漆黑如墨的锁链虚影！
这些怨气所化的锁链，一出现，便带着滔天的恨意，狠狠地缠绕向那些金色的囚神阵阵纹，撕咬、啃噬、拉扯！
一瞬间，整个石窟变成了两种法则锁链的角力场！
金色的法则锁链，代表着上界神殿的无情秩序。
黑色的怨气锁链，代表着此地万古以来所有不公的怒吼！
“啊啊啊！我的阵法！”
玄明长老发出凄厉的惨叫。
囚神阵是他的根基，阵法被侵蚀，他的神魂就像被无数根毒针扎刺，痛苦难当。
可这，仅仅只是开始。
林碧痕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冰冷而决绝。
“判决：剥夺其存在权限！”
轰！
那条连接着神罚通道的弑天锁链，在得到了整个石窟怨气的加持之后，发出了最终的审判之音！
它不再是抽打，而是猛然一卷，如同一条活过来的太古魔龙，将那整个“神罚”通道，连同那降临到一半的“神之意志”，死死地捆缚、缠绕、收紧！
“咔嚓……咔嚓咔嚓……砰！！”
碎裂声不再是一道。
而是连绵不绝，如同冰河崩解！
最终，在一声响彻三界的巨响之后，那令所有人都为之绝望的“神罚”通道，那跨界而来的“神之意志”，连同整个囚神大阵的金色阵纹，在同一时刻，轰然爆碎！
化作了漫天金色的光点，如同下了一场盛大的烟花雨。
噗通。
玄明长老，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他没有死，但他的眼睛里，所有的神光都已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灰败。
他毕生的信仰，他的神，他的一切，都被那条锁链，连根拔起，碾得粉碎。
石窟内，死一般的寂静。
威压消失了。
光芒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