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痕的调侃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天地间那片死寂的金光之中。
然而，那银甲神使没有愤怒，没有情绪波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就像一台接收到指令的精密机器，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
“指令确认。清除目标及所有关联项。优先级：最高。”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起手式，没有华丽的灵力爆发，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金色天戈，对着飞舟，轻轻一划。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发了世间最恐怖的变化。
飞舟周围的空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开始无声无息地消失。
不是碎裂，不是扭曲，就是单纯的、从概念上的“不存在”了。
“开阵！！”风辞酒头皮炸裂，怪叫一声，一把特制的“阵法豆”天女散花般洒出。
豆子落地，毫光万道，瞬间化作九十九重繁复到了极致的防御大阵，层层叠叠，如同一个巨大的光茧将飞舟包裹。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绝活，逍遥阁的“九转玲珑阵”，号称能困住真仙三天三夜。
然而，没有用。
在那道无形的“抹除”法则面前，那光华璀璨、蕴含无穷变化的九十九重大阵，就像阳光下的泡沫，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便一层接一层地、安静地、彻底地“消失”了。
风辞酒脸上的痞笑彻底凝固，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卧槽……我的豆子呢？”
“少废话！”燕如玉一声爆喝，早已忍耐不住。她全身爆发出冲天的血煞之气，整个人与手中的血色长枪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血色流星，悍然撞向那银甲神使！
修罗之道，一往无前！
她的枪尖，凝聚了她毕生的战意与杀伐，足以洞穿山岳，撕裂苍穹。
然而，那道血色流星在距离神使尚有三尺之地时，却骤然停顿。
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墙。
不，那不是墙。
燕如玉能清晰地感觉到，不是她的力量不够强，而是这片空间里的“规则”被篡改了。一条新的天条被临时写下：【此间三尺，万法禁行】。
她的攻击，被规则本身“判定”为无效。
“噗——”
法则的反噬让燕如玉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倒飞而回，被苏轻言一把接住，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骇然与茫然。
这怎么打？对方不是修士，对方是规则本身！他站着不动让你打，你都碰不到他一下！
这就是上界天兵的实力？这就是“天道代理人”的恐怖？
绝望，如同死亡沼泽的瘴气，瞬间笼罩了所有人。飞舟的最后一道护体灵光也在“抹除”法则下寸寸崩解，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动了。
墨渊沉默地向前踏出一步，正好挡在林碧痕身前。他那覆盖全身的黑色重甲上，无数神秘的紫色魔纹骤然亮起，仿佛活了过来。
他没有攻击，只是张开了双臂，像是在拥抱什么。
那片正在“消失”的空间，在触及到他身体周围的紫色魔纹时，像是滚油遇到了冰水，发出了无声的滋呀声，抹除的进程竟被硬生生遏制住了！
他那禁忌魔族的身躯，天生便能吞噬法则！
银甲神使那万年不变的雕塑脸上，金色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似乎是系统检测到了无法理解的“异常数据”。
“禁忌……孽裔？”
他的天戈再次举起，这一次，金光比刚才炽盛了十倍！
“拖住他！”
就在此刻，一直死死盯着神使的萧玦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吼，俊美的脸上满是汗水与恍然：“他不是真身！是‘法身’降临！他在燃烧上界本体的力量，我们这个世界的法则本身就在排斥他，他每一次出手都在消耗本源，撑不了太久！拖住他！”
拖！
林碧痕几乎在萧玦开口的瞬间就明白了。她那极致理智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身边的每一个人。
风辞酒的阵法被完克，燕如玉的攻击无效，墨渊能防却不能攻，萧玦重伤……谁能“拖”住一个言出法随的天兵？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飞舟的另一端，那个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下方归墟旋涡的男人。
鬼厉。
他的执念，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天道法则”讲讲歪理的东西。
“鬼厉。”
林碧痕的声音清冷，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鬼厉的世界里。
“你的执念，你的碧瑶，能为我们挡住他多久？”
没有恳求，没有商量，只有一句冰冷到极致的质问。
仿佛在问一把刀，你够不够利。
鬼厉的身躯猛然一震。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焦点。他没有看林碧痕，而是看向了天空中那个高高在上、审判众生的银甲神使。
是了。
碧瑶为什么会死？
是天道不公，是宿命弄人。
眼前这个东西，就是宿命，就是天道最忠诚的走狗！
他十年来的痛苦、悔恨、疯狂、偏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宣泄口！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手中的噬魂棒黑气冲天！那不再是普通的煞气，而是浓稠到化不开的怨毒与执念，是张小凡对整个世界最深沉的诅咒！
黑色的天幕，以他为中心，悍然张开！
天幕之上，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只有一张模糊而绝美的脸，那张脸带着一丝微笑，却又在下一秒被无穷的血色淹没。
那是他心中永恒的痛，也是他此刻最强的力量！
银甲神使积蓄了十倍威能的天戈，化作一道足以净化万里山河的金色光矛，轰然刺下！
目标，鬼厉！
“轰——”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湮灭。
金色的法则光矛，与那片由纯粹执念构成的黑色天幕，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
只有两种截然相反的“道理”在疯狂地互相否定，互相撕扯。
金色代表着秩序、规则、不容置疑。
黑色代表着混乱、情感、至死不渝。
金色光矛每前进一寸，黑色天幕就稀薄一分。鬼厉的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之中都溢出了黑色的血，握着噬魂棒的手臂寸寸断裂。
但他没有退。
他的身后，是那个和碧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他知道，他不能让她在自己眼前，再死一次。
就是这个瞬间！
“所有人，进！”
林碧痕的厉喝炸响，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一把抓住因力竭而摇摇欲坠的鬼厉的手腕，第一个朝着下方那漆黑的、仿佛连通地狱的旋涡，纵身跃下！
“走！”
苏轻言羽扇一挥，一道柔和的清风卷起所有人。
萧玦、燕如玉、风辞酒、木灵犀……所有人紧随其后，如同下饺子一般，义无反顾地投入那片绝对的虚无。
墨渊最后一个，他深深看了一眼天空中僵持的战场，转身跃下，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块黑色的陨石。
“目标逃逸！！”
银甲神使的机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类似“急促”的频率。
他放弃了与鬼厉执念的对耗，天戈倒转，将所有剩余的、甚至透支的本源力量，全部汇聚于一点，化作一道比太阳还要刺眼百倍的、纯粹的“删除”光束，射向正在吞噬众人的归墟之眼！
他要连同这个世界的“伤口”，一起净化！
然而，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那道毁天灭地的光束，只擦中了旋涡的边缘。
归墟之眼，这个连接着未知界海的恐怖存在，仿佛被激怒的巨兽，猛地一颤。被光束击中的边缘，非但没有被净化，反而疯狂地扭曲、膨胀，将那道恐怖的光能硬生生撕碎、拉长，然后一口吞了下去！
大部分的力量，都被卷入了未知的虚空。
坠入无尽黑暗中的林碧痕，只来得及拉紧鬼厉冰冷的手腕。
在意识被彻底吞噬前，她最后的感知里，是上方那道金色裂缝在剧烈闪烁后，因能量耗尽而狼狈闭合的景象。
以及，那片纯粹到极致的、正在将她撕扯分解的、绝对的……虚无。
界海，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