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看着他们等死?!”
鬼厉的嘶吼声,终于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痛恨的绝望与无力。
他最不怕的就是敌人,哪怕是天帝,是神明,只要有实体,他就有挥舞噬魂棒的目标。
可眼下这种敌人不存在、规则即一切的牢笼,让他一身足以倾覆三界的凶煞戾气,都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陆雪琪没有说话,但她紧紧抿住的唇,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天琊剑在掌心剧烈嗡鸣,传递着与主人同样的不甘、迷茫与刺骨的悲哀。坚守了一生的“秩序”,此刻竟成了绞死同伴的绳索。还有比这更荒谬、更讽刺的吗?
“不。”
萧玦的回答,轻得几乎要被这片金色风暴吞没,却又如同一记重锤,无比清晰地砸在两人震颤的心头。
他那双看透了太多悲剧的眼眸,此刻竟燃起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绚烂到极致的火焰。
“它算到了碧痕,因为它能计算一切已知的‘道’。”
“那我们……”
萧玦缓缓举起那柄断裂的“问心”神剑,剑锋上没有半点寒芒,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倒映着他眼底疯狂燃烧的决意。
他看着惊疑不定的两人,一字一顿,说出了一句让他们神魂都为之冻结的话。
“……就给它一个,它从未计算过的‘道’!”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
那股属于昊天神殿前任神子的,高贵而忧郁的气质瞬间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一切、焚尽八荒的决绝与壮烈!
“萧玦!你要做什么?!”陆雪琪最先反应过来,清喝出声,天琊剑蓝华暴涨,想也不想地就要上前阻止。
“疯子!你又要干什么蠢事!”鬼厉也察觉到了那股焚烧神魂般的恐怖气息,怒吼着,周身黑红煞气如火山般喷发,噬魂棒本能地遥指萧玦。
可一切,都晚了。
萧玦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抬起头,透过这片由法则构成的风暴,向上望去,穿过层层叠叠的金色数据流,仿佛要用目光刺穿虚无,直视那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天道之眼”。
他的脸上,竟绽开一抹笑容。
那不是嘲讽,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寻得终极答案后的、璀璨而悲凉的释然。
“你困住了她,是因为她是你唯一的惧怕。”
“而现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片神国。
“我来做这天道的,第二个变数!”
他高高举起了那柄断剑。
不是为了攻击,不是为了防御。
他将那截象征着他一生失败与耻辱的断剑,缓缓地、决绝地,横于自己眉心之前。
“我曾问心,何为天道?”
一声长啸,震动了整片混沌神国!
那啸声里,有他身为神子时的骄傲,有发现真相时的痛苦,有被打落凡尘时的不甘,更有此刻……献祭自身,以身证道的无上决绝!
“今日!”
“我以我血,荐我道!”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
萧玦的身体,就在鬼厉和陆雪琪骇然欲绝的注视下,开始了最为瑰丽而残酷的“分解”!
那不是血肉的崩解,而是存在本身的,从概念上的消融!
他整个人,从脚下开始,化作了无数最纯粹、最本源的金色符文。
那些符文不再是这片神国中冰冷的“数据”,而是烙印着他萧玦一生所学、所悟、所坚持、所痛苦的“昊天法则”!每一枚符文亮起,都闪过一帧他过往的画面,或是神殿传道,或是仗剑除魔,或是……最终发现真相时的那份绝望。
“不!”陆雪琪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飞身而出,天琊剑化作一道湛蓝长虹,试图用她所理解的“秩序”,将他逸散的存在重新“圈禁”起来,阻止这可怕的分解过程。
然而,天琊的剑光在触碰到那些金色符文的刹那,竟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地推开了。那力量不带任何敌意,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任何外力,不得干涉。
“萧玦!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
鬼厉彻底疯了!
他咆哮着,双目赤红如血,噬魂棒携着滔天凶威,狠狠地砸向萧玦!
他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一个又一个人,在他面前选择这种方式!这种自以为是的牺牲!这种让他想起那道绿色身影的决绝!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也这么做!!”
然而,那足以摧城毁岳的一棒,却在距离萧玦三尺之外,诡异地停住了。
不是被挡住。
而是那片由萧玦自身法则构成的领域,根本不“识别”他的攻击。
鬼厉的“执念”与“毁灭”之力,在这里是无效的代码,是无法被理解的乱码。
他的攻击,蛮横地穿透了那片区域,打在了空处,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那感觉,比被世间最强的防御挡回来,更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无力!
鬼厉整个人僵在了那里,保持着挥棒的姿势,那双赤红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孩童般的茫然与恐慌。
“没用的……”
萧玦的“脸”已经变得模糊,化作了流动的法则符文,但他的意念,他的“话语”,却带着最后的温和,清晰地回荡在两人脑海里。
“鬼厉,陆雪琪,听着。”
“元序古神的‘天道’, 但再厉害,也有崩溃的时候。”
“碧痕是变量,所以它要隔离她,消灭或同化她。”
“而我……我曾是这‘秩序’最虔诚的维护者,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懂它。”
他的神魂在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疯狂燃烧,将他对于“昊天法则”的理解,提升到了一个神明都为之侧目的高度。
“所以,我不能去攻击它,那只是在用它的逻辑去打败它自己,毫无胜算。”
他一生所学的,属于昊天神殿的“秩序”法则,此刻正被他以自身的神魂与道果为燃料,疯狂地打碎,重组,炼化!
“我要……主动融入它!”
“我要用我毕生所悟的、带上了我‘萧玦’意志的‘昊天法则’,去感染它,污染它!”
那些从他身上分解出来的,纯净到极致的金色法则符文,没有去攻击这片神国的任何一个角落。它们反而主动地,欢悦地,前仆后继地融入了周围那片由元序古神构筑的金色风暴里!
就如同将一滴剧毒,伪装成最甘甜的泉水,滴入了神明的酒杯!
萧玦化作的,不是能被轻易过滤的杂质。
而是一种全新的“溶剂”!他将自己,化作了这片神国法则的“原液”!
“碧痕负责……打破这个旧世界……”
“而我……”
他的意念渐渐微弱,最后的一丝神魂,看向那两道呆立的身影,仿佛在说:活下去。
“……来为你们,铺设新世界的一块基石!”
这是萧玦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随即,他的人形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其璀璨,却又无比温润的金色光团。
那光团迅速扩散,所过之处,原本冰冷、无情、只知“计算”与“同化”的金色法则风暴,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它们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不再疯狂地试图解析和抹除一切。
风暴的呼啸声,竟奇迹般地柔和下来,像一条奔流不息的金色长河,温柔地绕着他们流淌。
鬼厉和陆雪琪惊骇地发现,那股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们道心的、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减轻了!
远处,那几个即将彻底消散的幻影——醉笑癫狂的风辞酒,智珠在握的苏轻言,以及挣扎不休的凤舞与气息微弱的木灵犀——也猛地停止了继续被“吞噬”的进程!风辞酒脸上的狂笑凝固,化为安详的沉睡;苏轻言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们的身影虽然依旧虚幻,但却稳定了下来,不再流失存在的根基。
萧玦……他用自己的死亡,用自己对“秩序”的终极理解,欺骗了“天道”!
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补丁,一个温和的“病毒”,强行修改了这片神国的底层代码,创造出了一个可以让“变量”们暂时喘息的,小小的孤岛。
代价是,他自己,成为了这片新秩序永恒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地基。
“啊——”
鬼厉仰天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怒吼,那吼声里没有了暴戾,只有无尽的悲凉与痛恨。
他恨这种无力感!他恨这种眼睁睁看着同伴用牺牲为他们铺路的感觉!一次又一次!
陆雪琪默默地收回了天琊剑。
她抬起手,似乎想触摸那片温和的金色光辉。
一滴晶莹的液体,终于从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虚空之中,瞬间被那些带着萧玦气息的、温和的金色符文所接纳、包裹。
那是一滴为道友逝去而流的泪,也是一滴为自身坚守的“道”被彻底颠覆而流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