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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透过琉璃窗,在会客厅的地毯上切出几块明亮的光斑。

修斯无声地走进书房,对正在讨论军务的顾沉和米迦微微躬身。

“公爵,雌君。十六皇子冬临殿下在府外求见,说是……亲自来送婚礼请柬。”

米迦从星图上抬起头,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沉静下来,带上了审视。他这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十六皇弟,行为模式突然改变,有些异常。

顾沉放下数据板,“请殿下到会客厅。”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修斯领命而去。

米迦走到顾沉身边,声音压低:“冬临来做什么?”亲自送请柬,这绝非那位怯弱皇子的作风。

顾沉操控轮椅转向门口,嘴角噙着一丝冷峻的弧度:“去看看他到底想演哪一出。”

冬临跟在管家身后进来,像一抹融不进四周颜色的苍白影子。他穿着一身浅色礼服,料子寻常,剪裁甚至有些不合身,更显得他身形单薄。他微微垂着头,双手紧握着一个烫金的精美请柬,看着十分局促。

听到轮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没什么血色的脸。他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快速在顾沉和米迦脸上掠过,便仓促地垂下,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顾公爵,三哥。”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吐得小心翼翼,“冒昧打扰……我、我来送请柬。”

他上前两步,双手将请柬递出,动作标准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米迦接过,指尖碰到微凉的纸张,对方指尖轻微的潮湿。

“有劳殿下亲自前来。”米迦的语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冬临轻轻摇头,唇边牵起一个很浅、带着点自嘲意味的弧度:“应该的。毕竟……这是我自己的婚事。”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像是自言自语,“宫里派了随从,我让他们等在门外了。有些路……总想自己走。”

这话听着莫名,带着点与他怯懦外表不符的执拗。

顾沉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让冬临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殿下有心了。”顾沉开口,“婚礼事宜繁杂,殿下还需多保重身体。”

冬临猛地点头,像是得到了某种关切,又像是被这问候惊到,语速略微快了些:“谢谢公爵阁下关心,我……我还好。就是有些紧张。”他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带着自嘲,“让阁下和三哥见笑了。”

他的目光再次飘向米迦,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很久没见到三哥了。以前……贵君还在时,偶尔还能在偏殿远远看到三哥……”

他突兀地提起菲尔,话语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失言,脸色更白了几分,慌乱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对、对不起,三哥……”

米迦握着请柬的手紧了紧,眼眸深处漾起波澜。雌父的名字从这只怯懦的皇弟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久远又微弱的暖意。但那暖意太短暂,瞬间被此刻的试探覆盖。

顾沉将米迦细微的反应和冬临那恰到好处的“失言”尽收眼底,他淡淡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沉寂:“往事已矣。殿下如今即将大婚,是喜事。”

冬临像是被点醒,连忙点头:“是,是喜事。”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礼服袖口一道不显眼的缝线,“只是……从未想过,能有这样的幸运。”

幸运?米迦眉梢微动。和一个被虫皇当作棋子、心思深沉的雌虫联姻,他觉得,是幸运?

冬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声音轻柔地继续:“恩裴上将……他很好。比传闻中更好。”

说到这里,他苍白的脸颊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眼神也瞬间亮了一下,那光芒纯粹而炽热,与他整体的柔弱感格格不入,转瞬即逝,快得让虫以为是错觉。

“他肩章上的银辉,比宫里的灯都要亮。”他喃喃低语,像是在分享一个珍藏心底的秘密,随即又像是惊醒般,慌乱地补充,“我、我是说,上将他战功卓着,值得更好的……”

他再次低下头,耳根泛红,这次却像是羞窘。

米迦与顾沉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绝非单纯的怯懦。那瞬间的亮光,是真实的迷恋。这位十六皇子,对恩裴抱有超乎政治联姻的个虫情感。

顾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来殿下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

冬临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抬起头,看向顾沉,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挣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父皇的旨意,自然是好的。”他避重就轻,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棱角,“我只是……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他的目光转向米迦,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恳切,“三哥,你明白的,对吗?在宫里,我们都只是想……活下去。”

他再次提起了皇宫,提起了他们共同难熬的过去。这不是简单的叙旧,他在试图建立联结,一种基于共同伤痛和脆弱的同盟信号。

米迦沉默着,没有回应。同情心在权力的漩涡里是奢侈品,他早已学会谨慎。

冬临似乎也并不期待回答。他又待了片刻,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客气话,便拘谨地告退。他转身离开时,背影依旧单薄,步履却并不凌乱。

修斯前去送客,会客厅内恢复了安静。

米迦低头看着手中精美的请柬,眉头微蹙。“冬临在试探我们。”他的声音冷静而确定。

顾沉滑着轮椅靠近,瞥了眼那请柬:“试探我们是当敌手防着,还是……能当成一条路?”

“都有。”米迦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帝都一成不变的景致,冬临那单薄却并不凌乱的背影似乎还在眼前,“他展现怯懦,提及旧情,甚至不惜暴露对恩裴那点不寻常的心思……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向我们传递信息。”

他转过身,背靠着窗框,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界。

“他在告诉我们,他不是任虫摆布的棋子。他有在乎的,也会算计。在宫里能活到现在,这套本事他早就练熟了。”米迦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却透着冷意。

他顿了顿,将请柬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对恩裴的心思是真的,”米迦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冷嘲,“可这里面算计数也一点不少。他想活,还想拽着恩裴,照他的想法活。”他抬眼看向顾沉,“真是个……贪心的雄虫。”

顾沉看着米迦条分缕析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他的将军,从来不止于战场。

“贪心,才好。”顾沉的声音低沉,带着掌控一切的平静,“有欲望,就有弱点,有弱点,就能为我们所用。他和恩裴这艘绑在一起的船,看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朝着虫皇设定的方向航行。冬临……他并不甘心只做一个象征性的纽带。”

“他想做执绳者。”米迦精准地总结。冬临那句“不想成为拖累”,与其说是自卑,不如说是一种隐晦的宣告,他意图在这段关系,乃至未来的权力格局中,占据主动。

顾沉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有意思。一个被所有虫忽视的c级雄虫,却想同时驾驭他S级的雌君,以及陛下布下的棋局。”

“风险极大。”米迦陈述事实。无论对冬临自己,还是对任何可能与他合作的。

“但回报,也可能同样震撼。”顾沉的目光变得深邃,“一个能在皇宫深处伪装至今,并开始主动落子的虫,他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自保。”

米迦沉默了片刻。他想起冬临提到恩裴时,那转瞬即逝的真实亮光。那里面不仅有算计,或许还有一丝连冬临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危险投入。

“恩裴知道他的真面目吗?”米迦忽然问。

顾沉低笑一声,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现在或许还不知道。但以后……以恩裴的骄傲,恐怕不会喜欢被自己眼中的‘弱者’如此算计和牵引。他们的婚姻,从开始就埋着火药。”

他操控轮椅来到米迦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

“不过,那与我们无关。”顾沉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我们只需要知道,棋盘上多了一个不安分的变量。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在风暴来临前,多看清一枚棋子的走向,总不是坏事。”

米迦颔首。冬临的到访,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已经荡开,未来的波涛或许就将由此而起。他们需要做的,是比以往更加警惕,也更加……善于利用每一分变数。

窗外,日头西沉,给帝都的建筑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像一张正在悄无声息铺开的棋盘。

公爵府外,悬浮车门“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界。冬临脸上那点恰到好处的怯懦,像被掐灭的烛火,倏地消失了。他重重靠进椅背,仰起头,后脑抵着冰凉皮质头枕,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累。

比在宫里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规矩和审视还要累。顾沉的眼神太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三哥米迦……倒是比他预想的要沉得住气,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今日全是审视。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着。刚才那场戏,应该没出纰漏吧?故意提起菲尔贵君,三哥握请柬的手确实紧了。他赌对了,那点微末的旧情,到底还在。

至于顾沉……冬临扯了扯嘴角,这只S+级的雄虫不简单,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空口白话的“同盟信号”打动不了他。

不过没关系,种子已经埋下。他让他们看到了一个“有弱点”、“有算计”但也“有可能”的十六皇子,这就够了。

冬临思绪飘开,不可避免地落到恩裴·罗素身上。那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无数遍,带着铁锈和星辰的味道。

他知道恩裴看不上他,c级精神力雄虫,透明皇子,怎么看都是个拖累。可他偏要把这拖累,变成捆住恩裴的绳索,也是……通向他的独木桥。

虫皇的赐婚对恩裴而言是枷锁,但对冬临自己,这却是他殚精竭虑、在无数个宫廷暗夜里唯一抓住,靠近这颗星辰的机会。

他不仅要得到他,更要……征服他。用他自己的方式。

悬浮车平稳地行驶着。冬临睁开眼,眼底那点疲惫被一种近乎固执的亮光取代。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发皱的袖口,对着前座亲信,声音恢复了在宫里那种惯有的轻柔调子:

“不回宫。去第二军团总部外面,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停。”

他要去接他未来的雌君下班。这不合规矩,但他就是要让恩裴,也让所有虫,从现在开始,就习惯他的“不合规矩”。

车子最终停在第二军团总部大楼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转角。冬临没有下车,只是降下了车窗,安静地望向那栋肃穆而威严的建筑。

傍晚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脸上那种在公爵府时刻意维持的怯懦与慌乱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没过多久,恩裴的身影便出现在总部大楼门口。他穿着上将常服,正与几名下属交代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似乎总有处理不完的军务。

冬临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像月光流淌过山峦,无声无息。他看着他与下属告别,看着他独自走向专用的上将座驾。

就在恩裴准备拉开车门的那一刻,他似乎有所察觉,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与冬临的视线撞个正着。

隔着一段距离和熙攘的车流,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冬临似乎没料到会被发现,脸上瞬间又浮现出那种恰到好处的慌乱。他像是受惊般,下意识地想升起车窗,动作进行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他对着恩裴的方向,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极其清浅,甚至带着点笨拙意味的笑容,仿佛在说“我只是路过,不小心看到了你”,随即快速升起了车窗。

黑色的车窗隔绝了内外。

恩裴站在原地,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认得那辆车,皇室的最低配置。这位十六皇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政治算计和监视的可能性,但刚才那个仓促又纯粹的笑容,却与他预想的任何一种阴谋都不太吻合。

麻烦,而且……莫名其妙。恩裴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对于这种弱小又心思难测的雄虫,他本能地感到棘手和排斥。

悬浮车内,冬临靠回椅背,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演了一天的戏,确实有些累了。但想到恩裴刚才那副如临大敌,却又不得不按捺下去的表情,他苍白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愉悦的弧度。

车辆启动,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

而另一边,恩裴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前方那辆皇室悬浮车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这只雄虫……或许没那么怯弱。这场婚姻,看来比他预想的,要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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