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云那句带着酸意的问话刚说出口，自己就先怔住了。她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懊恼地垂下眼帘。她本不是不懂事的姑娘，知道此刻不该纠结这些，可看着白玲那样自然地贴近觉凡，说着她听不懂的悄悄话，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止不住地往上涌。
觉凡还未来得及回应，一旁被彻底无视的张擎已然怒不可遏。这狐妖与和尚竟敢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还有那个江家小姐，关注的竟是这妖物跟不跟他们走？简直将他这位龙虎山精英弟子视若无物！
“够了！”张擎一声暴喝，打破了院中微妙的气氛。他脸色铁青，握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妖僧！狐妖！休要在此装神弄鬼！今日你们必须给我龙虎山一个交代！”
觉凡的注意力被拉回。他先对神色忐忑的江星云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而后才转向怒发冲冠的张擎，面色平静如水：“交代？贫僧需要给你什么交代？”
“你纵容妖物，与妖为伍，辱我道门清誉，还敢问什么交代？”张擎身旁那少年弟子抢先吼道，满脸义愤填膺。
白玲轻轻“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满是讥讽：“小道士，耳朵若是不灵光，不妨捐了。方才我说得不够明白？我为报恩而来，未曾伤天害理。反倒是你们，一口一个妖孽，动辄喊打喊杀，这便是龙虎山秉持的‘大道’？”
“巧言令色！”那冷面女子厉声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师兄，何必与他们多费唇舌，拿下便是！”
张擎眼神凶狠，体内道力再次奔涌，剑尖寒芒吞吐不定，显然已准备动手。他虽然对白玲的深浅心存忌惮，但更咽不下这口恶气，况且他自信三人联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觉凡却忽然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他周身那股平和的气息陡然变得沉凝如山岳。一股无形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并不狂暴，却厚重得让人心头发闷。他没有显露丝毫佛光，但那隐隐透出的肉身力量感，让张擎三人心头齐齐一凛，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不可撼动的金刚塑像。
“龙虎山的道，是斩妖除魔，维系人间秩序。”觉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贫僧的道，是明心见性，渡己渡人，只辨善恶，不分人妖。”
他的目光扫过张擎三人，眼神澄澈而坚定：“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执着于种族之见，见妖即斩，却不知善恶存乎一心。人可为恶，妖亦可为善。若因一己偏见，便妄动杀念，与你们口中的邪魔外道又有何异？”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张擎心头，让他的气势不由得一滞。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对方所言，竟隐隐契合了道法自然的一丝真意，一时之间竟难以找到强有力的驳斥之词。他身后的少年和女子也是面面相觑，握剑的手微微松了几分力道。
“强词夺理！”张擎终究放不下面子，梗着脖子硬撑，“妖就是妖，天生地养，不通教化！今日不害人，安知明日不害人？我龙虎山秉承祖训，宁可错杀，绝不容妖邪存于世间！”
“好一个宁可错杀！”觉凡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寒意，“如此霸道行径，与邪魔何异？看来，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
他不再多看张擎一眼，转而望向身旁的白玲，微微颔首：“白玲姑娘，你既愿追随，此后便需谨守本分，持善勿恶。”
白玲眸中闪过一抹喜色，再次盈盈一拜：“白玲明白，定不负恩公所托。”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张擎最后的理智。当着他的面，这妖僧竟真的收容了妖物！这简直是将龙虎山的脸面踩在脚下践踏！
“好！好！好！”张擎连道三声好，气得浑身发抖，剑尖遥指觉凡与白玲，“妖僧，狐妖！你们给我记着！此事我定当如实禀明师门！龙虎山与你们，不死不休！我们走！”
心知今日绝难讨好，再停留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撂下这句狠话，张擎狠狠一跺脚，带着满脸不甘的少年和面色凝重的女子，几乎是仓皇地冲出了江家后院，连头都未曾回一下。
江淮山望着三人狼狈消失的背影，长长舒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这一连串的冲击，让他这半辈子经历的风浪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后院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悄然涌动。
江星云看着安静侍立在觉凡身侧、眉眼低顺的白玲，心里那点别扭劲儿仍未消散，忍不住小声问觉凡：“觉凡大哥，她……她以后当真要与我们同行？”她刻意加重了“同行”二字，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警惕，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委屈。
觉凡望着她那双清澈眸子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还有那微微抿起的唇瓣，心中微软。他自然能感知到小姑娘那点隐秘的心思，放缓了声音道：“白玲姑娘并无恶意，且她修为不俗，日后或可成为助力。”
这时，白玲也抬起头，对着江星云柔柔一笑。那笑容明媚生辉，连身为女子的江星云都有瞬间的恍惚。白玲轻声细语道：“星云妹妹放心，白玲晓得自己的身份，绝不会打扰恩公和妹妹的清静。日后但有所需，白玲定义不容辞。”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示弱，让人难以生出恶感。
江星云被她一句“妹妹”叫得有些不自在，可见对方态度如此谦卑柔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觉凡看着两个女子之间这暗流涌动的场面，只觉比应对龙虎山那几位还要耗费心神。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对江淮山道：“江施主，此间事了，贫僧也有些疲惫，先行告退。”
江淮山连忙应道：“大师辛苦了，快请歇息！厢房早已备好。”他此刻对觉凡已是真心感激又深怀敬畏。
觉凡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掠过并立一旁的江星云与白玲，未再多言，转身朝着客房方向缓步而去。他确实需要静心凝神，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尤其是白玲方才那句关于他生机流逝的提醒，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
望着觉凡离去的背影，江星云下意识想要跟上去，脚步刚动，却又生生顿住。她瞥了一眼身旁风华绝代的白玲，心里莫名地堵得慌，最终像是赌气般扭过头，朝着自己小院的方向快步走了。
白玲独自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先后离去的身影，唇角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勾。那双妩媚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觉凡身上那淡淡的、让她既感安心又心生渴望的佛力气息。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恩公，您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龙虎山，绝非易与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