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府衙的地牢深处,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血腥的味道。火把的光芒忽明忽暗,照亮了刑架上斑驳的血迹,也照亮了秦羽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两名被铁链锁在墙上的汉子,早已没了刚被抓来时的嚣张。脸上身上布满了伤痕,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显然是经受过连日的酷刑。他们是在城门附近散播谣言最起劲的两个,起初一口咬定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指使,还拿出了几块据说是“信物”的碎银子。
“说不说?”秦羽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里回荡,像冰块撞击在石头上,“最后问你们一次,到底是谁让你们散播谣言的?”
左边的汉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几乎喘不过气,半晌才嘶哑地说:“是……是京城来的官爷……小的不敢撒谎……”
秦羽没说话,只是朝旁边的青阳卫使了个眼色。那名青阳卫上前,拿起一根烧红的烙铁,在火把上又烤了烤,烙铁的尖端泛着刺眼的红光。
“看来你们还没尝够滋味。”秦羽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我再提醒你们一句,撒谎的代价,不是你们能付得起的。”
右边的汉子看着那烧红的烙铁,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猛地看向秦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嘶哑地喊道:“我说!我说!不是京城的人!是……是北狄人!”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让地牢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羽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北狄人?说清楚!”
“是……是几个穿着牧民衣服的北狄人找到我们的。”汉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让我们在城里散播沈侯爷通敌的谣言,还教我们怎么说……说……说看到北狄使者进了府衙,说侯爷给北狄送了布防图……”
“那些北狄人长什么样?在哪里找到你们的?”秦羽追问。
“他们……他们脸上有刀疤,说话带着口音,像是……像是狼山那边的人。”汉子努力回忆着,“是在城南的破庙里找到我们的,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我们贪财,就答应了……”
秦羽又看向左边的汉子,那汉子瘫在那里,眼神空洞,听到同伴的话,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算是确认。
秦羽挥了挥手,示意青阳卫把两人拖下去严加看管,自己则转身走出地牢。潮湿的空气离开了,但他心头的疑云却更重了。
起初抓到的几个传谣者,都供认是京城指使,证据也像模像样——有与羽林卫联络的暗号,有据说来自京城的信物。可这两个在城门散播谣言最广的人,却在酷刑下翻供,说是北狄人指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北狄人故意栽赃京城?还是京城与北狄都参与其中,各自派人散播谣言,想借对方的手除掉沈青?
秦羽不敢怠慢,立刻赶往府衙,向沈青汇报。
此时的府衙书房里,沈青正与吴石、郭淮商议军屯的冬储事宜。听到秦羽的汇报,三人都停下了谈话,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北狄人?”吴石皱起眉头,“他们怎么会掺和进来?难道呼延迟玉想借谣言扰乱我们,趁机进攻?”
郭淮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之前抓到的人,都说是京城指使……这前后矛盾,实在蹊跷。”
沈青沉默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他想起赵宇那封“恳切”的亲笔信,想起呼延迟玉在狼山的八万大军,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渐渐浮上心头。
“或许……不是矛盾。”沈青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很可能,京城和北狄,都在背后推波助澜。”
“都参与了?”吴石和郭淮同时惊呼。
“赵宇想借谣言动摇我在幽州的根基,让我自乱阵脚。”沈青分析道,“而呼延迟玉,则想借谣言让幽州百姓猜忌我,甚至逼我与朝廷反目,这样他就能趁虚而入,攻破燕山关或雁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的目的不同,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散播谣言这一招。甚至,他们可能都知道对方在动手,却故意不拆穿,想借对方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
秦羽恍然大悟:“所以,前几波人确实是京城派来的,而这两个,则是北狄人指使的。两边都想把水搅浑,让我们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最终达到让侯爷腹背受敌的目的!”
“很有可能。”沈青点头,“赵宇想让我相信谣言是北狄散布的,从而继续对他抱有‘君臣之念’;呼延迟玉则想让我以为是京城在逼我,从而对朝廷失望,甚至真的与他合作——好算计。”
郭淮忧心忡忡:“那现在怎么办?若是让百姓知道北狄也参与其中,恐怕会更恐慌……”
“恐慌是难免的,但必须查清楚。”沈青道,“秦羽,你继续审,从这两个北狄指使的人嘴里,挖出更多线索——北狄使者在幽州的落脚点、联络方式、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是!”
“吴将军,”沈青转向吴石,“加强城防和边境巡逻,尤其是狼山方向,严防北狄借谣言混乱之际偷袭。另外,让幽州军的将士们做好准备,一旦有异动,立刻响应。”
“末将领命!”
“郭巡抚,”沈青最后看向郭淮,“你出面安抚百姓,不用细说北狄参与的事,只说谣言是内外勾结所致,朝廷和我们都在严查,让大家安心生产,不必恐慌。”
“下官明白。”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幽州再次忙碌起来。青阳卫加大了审讯力度,从那两名汉子口中又挖出了几个北狄在幽州的联络点,虽然大多已经人去楼空,但也搜出了一些带有北狄标记的信物。
幽州军和飞虎军加强了戒备,城墙上的士兵增加了一倍,巡逻的骑兵往来穿梭,边境的烽火台也日夜有人值守,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郭淮则带着官员们在市集、村落间奔走,张贴告示,安抚百姓。虽然百姓们心中仍有疑虑,但看到军队严阵以待,官府也在积极应对,恐慌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些。
沈青站在府衙的地图前,目光从京城延伸到狼山,再到幽州各地。京城的赵宇,狼山的呼延迟玉,像两只潜伏的猛兽,都想借着谣言的迷雾,咬他一口。
他知道,这场由谣言引发的风波,远比想象中更复杂。这不仅仅是一场舆论战,更是北境各方势力的暗中较量。
“想让我成为你们的棋子,或是牺牲品?”沈青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没那么容易。”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狼山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又在京城的方向画了一个圈,最后在两个圈之间,重重地画上了一道线——那是幽州的防线,也是他必须守住的底线。
不管是来自京城的算计,还是北狄的阴谋,他都会一一接下。谣言可以扰乱人心,但动摇不了他守护幽州的决心。
地牢里的审讯还在继续,边境的风声越来越紧,京城的目光也从未离开。幽州的天空,再次被迷雾笼罩,而这场迷雾背后,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三日后的清晨,秦羽带着两份墨迹未干的供词,急匆匆走进沈青的书房。供词上,那两名传谣者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将细节交代得一清二楚——
联系他们的是两个汉子,身材中等,左脸颊都有一道寸许长的刀疤,说话带着浓重的关外口音,正是北狄人特有的腔调。两人自称是“做皮毛生意的”,给了五十两银子,让他们在城里散播沈青通敌的谣言,还教了些“听来的细节”。至于这两人的来历、同伙人数,他们一概不知,只知道对方住在城内的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沈青看着供词上的名字,眉头微蹙。那是幽州府城数一数二的客栈,地处西城门附近,往来商旅众多,鱼龙混杂。
秦羽躬身道:“属下已派十名青阳卫乔装成商贩,在客栈周围秘密监视,只是……至今未发现那两个刀疤脸的踪迹。”
“没找到?”
“是。”秦羽点头,语气凝重,“但属下的人发现,这悦来客栈有些古怪。寻常客栈都是客来登记入住,可他们那里,每天傍晚都有小二或掌柜亲自去外面领人回来,这些人大多衣着普通,神情警惕,进了客栈就再没出来过。”
沈青的眼神锐利起来:“领来的人,从哪里来?”
“西城门。”秦羽压低声音,“青阳卫的弟兄跟着查了几次,发现掌柜每次都是在傍晚城门交接班的时候,去西城门外接人,动作很快,像是怕被人看见。”
“傍晚交接班……”沈青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心中迅速盘算起来。城门卫兵换班时,往往是最混乱、最容易出疏漏的时候,这个时间点接人,显然是有意为之。
这些被领进客栈的人,是什么身份?是北狄的奸细?还是……与京城有关的人?
“这不是简单的传谣,是有人在暗中布局。”沈青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们借着谣言搅乱人心,同时趁机往城里塞人,怕是想在幽州搞出更大的动静!”
他当机立断:“秦羽,带上你的青阳卫;吴石,调五百幽州军,随我去西城门附近查探!记住,动静要小,先摸清情况,不要打草惊蛇。”
“是!”两人齐声应道。
半个时辰后,沈青一身青色便服,带着秦羽、吴石和五百精兵,悄然来到西城门附近。此时正是巳时,城门处人流往来,卫兵正在盘查,一切看似正常。
悦来客栈就在不远处的街角,青砖木楼,幌子随风摆动,门口有小二在招呼客人,与寻常客栈无异。
“侯爷,您看那边。”秦羽低声指向客栈后院的角门,那里有个小二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左右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沈青示意众人隐蔽在茶馆的二楼,透过窗缝观察。只见客栈的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穿着藏青色长衫,正站在门口与人闲聊,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瞟向城门的方向,显然是在等人。
“吴将军,让人去查查这掌柜的底细,还有悦来客栈的东家是谁。”沈青低声道。
吴石立刻派了两个亲兵,乔装成打听住宿的客人,走向客栈。
约莫半个时辰后,亲兵回来禀报:“侯爷,这掌柜叫刘三,三年前来到幽州,盘下了这家客栈。至于东家,没人知道,只听说后台很硬,连之前的通州县令都要给几分面子。”
“后台硬?”沈青冷笑,“看来这客栈的水,比想象中还深。”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队商旅牵着骆驼,慢悠悠地走到城门口,卫兵上前盘查。为首的商人拿出通关文牒,与卫兵交涉着什么,动作有些拖沓。
就在此时,客栈掌柜刘三眼睛一亮,悄悄对身边的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点了点头,转身往后院走去。
“有情况。”沈青低声道,“秦羽,带人去后院角门盯着;吴石,准备接应,若有异动,立刻控制城门!”
秦羽领命,带着二十名青阳卫,像狸猫般窜入旁边的巷子,绕向客栈后院。
没过多久,城门口的商旅似乎与卫兵起了争执,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连正在换岗的卫兵也围了过去看热闹。
就在这混乱之际,客栈后院的角门悄悄打开,一个黑影闪了出来,迅速奔向城门方向。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短短片刻,竟有十几个黑影从角门跑出,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朝着城外溜去。
“不好!他们要跑!”吴石低喝一声,就要下令动手。
“等等。”沈青按住他,“看清楚,这些人是往外跑,还是往里进。”
果然,那十几个黑影跑到城门口,与一个牵着骆驼的商人低声说了几句,随即又转身,借着人群的掩护,重新混回城内,朝着悦来客栈的方向走去。
“是在换防。”沈青瞬间明白了,“之前进去的人要出来,新的人要进去,借着商旅闹事吸引注意力,趁机完成交接。”
他眼神一凛:“动手!控制悦来客栈,抓捕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掌柜刘三和那几个刚进去的黑影!”
“是!”
五百幽州军和青阳卫如离弦之箭,从茶馆、巷子中冲出,迅速包围了悦来客栈。
“里面的人听着!官府查案,所有人不许动!”吴石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
客栈里顿时一片混乱,客人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却被士兵拦住。掌柜刘三脸色煞白,想往后院跑,被秦羽一把抓住,按倒在地。
“搜!”
士兵们冲入客栈,客房、厨房、柴房……一处处搜查。很快,在客栈的地窖里,发现了十几个刚进去的黑影——他们都穿着紧身黑衣,腰间藏着短刀,脸上虽没有刀疤,却都带着关外口音。
地窖里还搜出了不少东西:北狄的羊皮地图,上面标注着幽州的布防;几封用北狄文字写的信件,虽然暂时看不懂内容,却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
更让人意外的是,在掌柜刘三的卧房里,搜出了一块刻着“羽林卫”字样的腰牌。
“羽林卫?”沈青拿起腰牌,眼神变得冰冷,“看来,这客栈不仅藏着北狄的奸细,还有京城的人。”
刘三被押到沈青面前,吓得浑身发抖,却还在嘴硬:“大人饶命!小的只是个掌柜,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些人……那些人只是住店的客人……”
“住店的客人,会藏北狄的地图?会有羽林卫的腰牌?”沈青冷笑一声,“秦羽,把他带回地牢,好好‘招待’。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这些北狄奸细在幽州潜伏了多久,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是!”秦羽拖着刘三,转身离去。
沈青站在悦来客栈的院子里,看着被押走的黑衣人,又看了看那块羽林卫腰牌,心中的疑云渐渐散去——
北狄的奸细借着客栈潜伏,而客栈的后台,竟是京城的羽林卫。这说明,赵宇和呼延迟玉,很可能早就暗中勾结,借着谣言和奸细,里应外合,想要搞垮他,搞垮幽州!
“好,很好。”沈青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原本还想维持表面的平静,可现在看来,有些人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客气了。
“吴将军,加强城内搜查,凡是与悦来客栈有关联的人,一律抓起来审问!”沈青下令,“另外,封锁西城门,严查过往行人,绝不能再让任何奸细进出!”
“是!”
阳光透过客栈的天井照下来,却驱不散空气中的肃杀。沈青知道,悦来客栈的发现,只是冰山一角。赵宇和呼延迟玉的阴谋,远比他想象中更复杂、更狠毒。
但他不会退缩。
他抬头望向天空,目光坚定。幽州是他的阵地,百姓是他的后盾,飞虎军和幽州军是他的利刃。不管是谁,敢在幽州撒野,他都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经升级为正面的交锋。而沈青,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