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阳城不过三十里,队伍行至一处三岔路口。沈青勒住马,看向身旁的赵虎,眼神示意他到路边说话。
秋风卷起路边的枯草,打在两人的靴筒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沈青从怀中掏出两封用火漆封好的密信,递了过去。
“这两封信,你亲自送去雁门关。”沈青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封给李朔,另一封,你交给他帐下的巴特尔,让他设法转交草原苍鹰部的乌达尔。切记,此事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包括你的亲卫。”
赵虎接过密信,入手沉甸甸的。他虽性子粗直,却也知道这两封信的分量,郑重地揣进怀里,拍了拍:“将军放心,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送到!”
“不必拼命,”沈青看着他,语气凝重,“但必须快,必须隐秘。我走后第七日,让李朔按信中计划行事;第十日,乌达尔那边也该有动静了。这出戏,得演得真,演得让京城那边信以为真。”
赵虎点头:“属下明白!就是让草原那帮蛮子假装来犯,吓唬吓唬朝廷?”
“不止是吓唬。”沈青摇头,“要让他们觉得,北境真的快保不住了,离了我沈青,飞虎军撑不了多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乌达尔的苍鹰部受咱们扶持多年,这次该让他们‘回报’了——让他带三千骑兵,在雁门关外游弋,不必真打,只需要制造紧张气氛,最好能‘伤’咱们几个弟兄,动静越大越好。”
赵虎咧嘴一笑:“这活儿他们熟!上次帮着咱们截草原联军的粮草,演得比真的还像!”
“李朔那边,”沈青继续道,“让他先按兵不动,等乌达尔闹起来,再上书求援,言辞要恳切,要让朝廷觉得,雁门关随时可能失守。”
他看着赵虎,一字一句道:“我能不能活着从京城回来,全看这两位能不能把戏演好。你告诉他们,成了,苍鹰部今年的过冬粮草,我包了;飞虎军的弟兄,我亲自请功。若是出了岔子……”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赵虎懂了。若是出了岔子,别说沈青回不来,整个北境都可能动荡,他们所有人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
“将军放心!”赵虎单膝跪地,抱拳领命,“属下这就出发!”
沈青扶起他:“去吧,选十名最得力的弟兄,换便装,走小路,避开所有驿站和关卡。”
“是!”
赵虎转身,从队伍里挑了十名精悍的亲兵,迅速换上早就备好的布衣,牵了几匹快马,朝着北方的雁门关方向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沈青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这是一步险棋,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远在北境的两人,可他别无选择。京城是龙潭虎穴,新帝赵宇对他猜忌深重,若没有北境的“危机”牵制,他怕是连皇宫的大门都出不来。
“将军,咱们继续南下?”周平催马上前,低声问道。
“走。”沈青勒转马头,目光投向南方,“让弟兄们加快速度,争取早日抵达京城。”
队伍再次出发,马蹄声在空旷的官道上回荡,显得有些寂寥。沈青走在队伍最前面,背影挺拔如松,却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一半悬在京城的未知险境里,一半系在千里之外的雁门关。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乌达尔的情景。那时苍鹰部还是个小部落,被其他大部族欺压,是他带着飞虎军出手相助,给了他们粮草和铁器,才让苍鹰部在草原站稳脚跟。这些年,苍鹰部明里暗里帮了飞虎军不少忙,算是过命的交情,可这次毕竟是“背叛”同族,乌达尔会不会犹豫?
还有李朔,虽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沉稳可靠,可这次要违逆圣旨,故意夸大北境危机,他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沈青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信他们,也信自己这些年没白待弟兄们。
队伍一路南下,沿途的城镇渐渐繁华起来,百姓们的衣着也比北境厚实些。可沈青无心欣赏这些,他让周平派人提前打探京城的动向——新帝有没有再下密旨?秦党余孽在江南的动静如何?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有多少人已经上表称臣?
得到的消息大多零碎,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据说江南道的总督已经竖起“清君侧”的大旗,拥护二皇子赵泓,与京城对峙;西南的平西王按兵不动,态度不明;唯有北方几省,因离京城较近,官员们大多已上表臣服。
“看来,这天下要乱了。”周平看着探马传回的消息,忧心忡忡。
沈青却没说话,只是望着南方的天际。天下乱不乱,他管不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活着回去,回到青阳,回到依云身边,守住他用血汗换来的一切。
队伍继续前行,离京城越来越近,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沈青知道,真正的考验,很快就要来了。而他唯一的依仗,就是远在北境的那出“戏”,能演得足够逼真。
夜色降临时,队伍在一处驿站歇脚。沈青站在驿站的院子里,望着北方的星空,仿佛能看到雁门关的烽火,听到苍鹰部骑兵的马蹄声。
“乌达尔,李朔,可别让我失望啊。”他低声呢喃,声音消散在深秋的寒风里。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拍打在京城厚重的城门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青勒住马缰,抬头望着那高耸的城楼,朱漆斑驳的城门上,“京师”二字在夕阳下透着威严,也藏着肃杀。
他身后,五千飞虎军精锐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在余晖中泛着冷光,虽未披甲执锐,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凛冽之气。这支从雁门关一路护送他南下的队伍,是他此刻唯一的底气。
“来者何人?”城楼上的守军高声喝问,目光警惕地扫过城下的队伍。
“北境侯沈青,奉陛下旨意,回京述职。”沈青朗声道,声音穿透风声,清晰地传到城楼上。
守军显然早已接到通知,却还是按规矩验看了圣旨和令牌,磨蹭了半刻钟,才缓缓打开城门。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每一声都透着不安。
沈青策马入城,身后的飞虎军紧随其后,步伐整齐,没有一丝喧哗。京城的街道比青阳繁华百倍,此刻却行人稀疏,百姓们远远地看着这支来自北境的队伍,眼神里有好奇,有敬畏,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紧张。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早早关了门,只有少数几家还开着,掌柜和伙计们探出头来,飞快地瞥一眼就缩了回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罪过。沈青知道,新帝登基后的清洗还未结束,京城里人人自危,没人敢轻易招惹是非,尤其是他这个从北境来的“红人”,更是各方势力窥探的焦点。
队伍行至皇城根下,一名内侍早已等候在那里,尖细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刺耳:“沈将军,陛下口谕,让您先去驿馆歇息,明日早朝再觐见。您带来的弟兄,就安置在城外的营地吧。”
沈青眉头微蹙。按规矩,他身为北境侯,又是带兵入京,理当先面圣,再安置队伍。这明显是想先将他与飞虎军隔开,削他的势。
“有劳公公转告陛下,”沈青不动声色地拱手道,“末将远道而来,不敢劳烦陛下。只是飞虎军弟兄一路辛苦,且多是北境人,不惯京城气候,还请允许他们在城外营地休整,末将亲自安顿好他们,再去驿馆。”
他故意强调“亲自安顿”,是怕有人趁机对飞虎军动手脚。
那内侍眼珠转了转,似乎没想到沈青如此谨慎,只得点头:“将军说的是,陛下也有此意,让将军好生照看弟兄们。”
沈青谢过内侍,先策马前往城外的营地。这是一处废弃的校场,杂草丛生,显然是临时腾出来的。他亲自查看了营地的水源和防卫,又叮嘱周平:“看好弟兄们,不许外出,不许饮酒,任何人来探视,都以‘军务繁忙’挡回去。我不回来,谁也不许动。”
“将军放心!”周平抱拳领命,眼神坚定。
安顿好队伍,沈青只带了两名亲兵,跟着内侍前往驿馆。驿馆位于皇城西侧,是一处独立的院落,看起来还算整洁,却处处透着监视的目光——墙角的阴影里,树上的枝叶间,都藏着不易察觉的眼线。
“沈将军,您就安心住下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们。”内侍谄媚地笑着,眼神却在暗中打量着沈青的神色。
“有劳公公了。”沈青淡淡道,打发走了内侍,转身对亲兵道,“仔细检查一下院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亲兵领命,仔细搜查起来,果然在大门外发现对面房里有人探头探脑,这是监视他的影卫。
“将军,怎么办?”亲兵问道。
“不用管。”沈青道,“就让他们听着。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反正是演戏,演给他们看就是。”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的夜,比北境的寒夜更冷,因为这里的杀机,都藏在暗处,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
他不知道,此刻的皇宫里,新帝赵宇正坐在养心殿里,听着吴奎的汇报。
“陛下,沈青已经入城,安置在城西驿馆,五千飞虎军都在城外营地,没敢乱动。”吴奎躬身道。
赵宇手指敲击着龙椅的扶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倒是谨慎。明日早朝,你多带些人手,若是他敢有异心,当场拿下!”
“陛下,沈青刚到,若是贸然动手,怕是会引起北境动荡……”吴奎犹豫道。
“动荡?”赵宇冷笑,“一个边将而已,没了他,北境还能翻天不成?朕倒要看看,他这个北境侯,有多大的胆子!”
夜色渐深,京城的风更冷了。沈青坐在驿馆的书房里,点燃一盏油灯,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盘算着明日早朝的应对。他知道,这场面圣,将是他与新帝的第一次交锋,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坚毅的脸上,映出几分沉着,几分警惕。北境的“戏”应该已经开场了,他只需要在这里,稳住阵脚,等待时机。
北境侯入京,只是这场大戏的开始。真正的较量,从明日清晨的早朝,才会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