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低着头走出幽州府衙时,街角的茶楼上,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户部侍郎李嵩放下茶盏,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奉赵宇之命巡查幽州,本就对沈青心存忌惮,此刻见江南使者从府衙出来,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记下来。”李嵩对身后的随从低声道,“江南使者周显,巳时入幽州府衙,午时离去,神色虽有落寞,却未见冲突。”
三日后,这份观察记录随着幽州的巡查文书,一路加急送抵京城,摆在了赵宇的御案上。
此时的赵宇,正对着一份西北送来的急报烦躁不安。案头的奏折堆积如山,大多是催讨军饷的——江南大战已持续一年有余,国库早已见底,北境、西北的边防军饷拖欠了三个月,各地将领的催饷文书如雪片般飞来。
“国库……国库……”赵宇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派去凉州的监察御史,前日被凉王赵宗泽以“构陷宗室”的罪名斩于城门下,首级还被送回了京城。这位他一向视为左膀右臂的叔叔,在得知先皇驾崩的真相后,竟彻底撕破脸皮,收拢兵权,割据西北,与朝廷分庭抗礼。
北境有沈青,西北有赵宗泽,江南有二皇子的势力,如今的大胤,竟成了四分五裂的局面。
“陛下,幽州急报。”内侍小心翼翼地递上文书。
赵宇一把抓过,展开一看,起初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当“江南使者周显”“入幽州府衙”等字眼映入眼帘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沈青!又是沈青!
西北割据的怒火尚未平息,这又来一桩“通敌”的铁证!赵宇只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猛地捂住嘴,却还是没能按住——一口鲜血“噗”地喷在明黄的奏折上,染红了那片刺眼的龙纹。
“陛下!”内侍惊呼,连忙上前搀扶。
赵宇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晕厥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沈青……你果然也反了!
御书房的慌乱很快传遍皇宫。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连连摇头,只说是“急火攻心,心神俱裂”,需得静养,切不可再动怒。
醒来时,已是深夜。赵宇躺在龙榻上,望着帐顶的盘龙纹,眼神空洞。太医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陛下,龙体为重,如今国库空虚,边境动荡,万不可再劳心费神……”
劳心费神?他能不劳心吗?
叔叔割据西北,侄子叛乱江南,连他最倚重(也最猜忌)的沈青,竟也与江南暗通款曲!这万里江山,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而他这个皇帝,不过是个困在皇宫里的傀儡。
“沈青……赵宗泽……”赵宇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你们都想反朕……都想反朕!”
他猛地坐起身,不顾太医的阻拦,踉跄着走到御案前,抓起朱笔,在纸上胡乱涂抹。墨迹晕开,像一张张扭曲的脸,最终汇成一道旨意:
“命……命羽林卫指挥使即刻率三千禁军,奔赴幽州,将沈青锁拿回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陛下!不可啊!”闻讯赶来的大学士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北境不可无沈青!若此时动他,北狄必趁虚而入,幽州危矣!”
“危矣?”赵宇冷笑,眼中布满血丝,“朕的江山都快没了,还在乎一个幽州?沈青通敌叛国,留着他,才是嘶哑:“传旨!谁若再劝,以同党论处!”
大学士瘫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他知道,这道旨意一旦发出,北境必乱,大胤的根基,怕是真的要动摇了。
而远在幽州的沈青,对此一无所知。他正站在军屯的打谷场上,看着老兵们将新收的粮食装袋,脸上带着欣慰。周平匆匆走来,递上一份军报:“侯爷,北狄在狼山的兵力又增了,张将军请求增派援军。”
沈青接过军报,眉头微蹙:“让秦羽的青阳卫再派些人去狼山侦查,摸清呼延迟玉的底细。另外,从幽州军里调五千人,由吴石统领,支援燕山关。”
“是。”周平领命而去。
沈青望着远处的草原,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京城已有许久没有送来军饷,西北的消息也断断续续,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不知道,一道来自京城的绝杀令,已在快马加鞭赶来的路上。而这道旨意,将彻底改变北境的局势,也将把他推向一个无法回头的境地。
夜色渐深,幽州的打谷场上燃起了篝火,老兵们围着篝火唱起了军歌,歌声苍凉而豪迈。沈青站在火光中,身影被拉得很长。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长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这些百姓。
他还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京城酝酿,即将席卷整个北境。
狼山大营的篝火燃得正旺,映照着呼延迟玉棱角分明的脸。他身披玄色皮甲,腰间悬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盯着远处尘土飞扬的方向——五万皇家骑兵正踏着夜色入营,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卷起的烟尘与篝火的灰烬缠绕在一起,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王爷,五万兵马已到齐。”副将哈丹上前禀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有了这些人,别说雁门、燕山,就是直逼幽州,也不在话下!”
呼延迟玉缓缓摇头,指尖摩挲着刀柄上的宝石,语气沉缓:“没那么简单。”
他想起半年来与飞虎军、苍鹰军的几次交锋。那些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阵法严密得像铁桶,弓弩精准得能射中百米外的狼眼,尤其是沈青亲自训练的飞虎军,冲锋时如同一道黑色洪流,悍不畏死,每次都把他们的试探性进攻挡在防线外,甚至反杀得他们损失不小。
“沈青的兵,不是拓拔部那些散兵游勇。”呼延迟玉望向南方,燕山关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雁门有苍鹰军驻守,地势险要;燕山更是飞虎军的根基,沈青本人很可能就在那里。硬攻,我们损不起。”
哈丹有些不服:“可我们现在有五万骑兵!加上原本的三万,足足八万大军!沈青就算再能打,麾下撑死三万兵马,难道还能以一敌三?”
“能。”呼延迟玉斩钉截铁,“去年冬天,我们三千精锐试探燕山,被他五百飞虎军追着砍了二十里,差点全军覆没。那不是人,是狼。”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沈青的可怕,不在于兵多,而在于他懂守,更懂攻。雁门的关隘被他修得跟铁铸的一样,燕山的烽火台十里一座,稍有动静,他能立刻调兵支援。我们长途奔袭,补给线长,拖不起。”
哈丹急了:“那怎么办?难道就困死在狼山?拓拔部虽退,可西边的回纥虎视眈眈,咱们要是拿不到大胤的补给,迟早会被两面夹击!”
呼延迟玉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硬攻不行,那就智取。”
“智取?”
“沈青是大胤的北境侯,可听说……大胤那位皇帝,对他猜忌得很。”呼延迟玉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咱们打不下来的地方,或许有人帮我们‘让’出来。”
哈丹眼睛一亮:“王爷是说……”
“派人去京城。”呼延迟玉低声道,“告诉赵宇,我们可以帮他除掉沈青,但条件是,雁门、燕山的补给线,要对我们开放三年。”
他看着篝火中噼啪作响的木柴,补充道:“再散布些消息,就说沈青与我们暗通款曲,早就想借北狄之力自立——那位多疑的皇帝,怕是会比我们更想除掉沈青。”
哈丹恍然大悟,抱拳领命:“属下这就去安排!”
呼延迟玉望着哈丹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南方。篝火的光在他眼中跳跃,像是燃起了一簇野心的火焰。
沈青,你的飞虎军再能打,能挡得住北狄的铁骑,挡得住自己人的刀吗?
燕山关的烽火台忽然亮起,一道火光划破夜空,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烽火连成一线,朝着幽州方向延伸。
呼延迟玉眯起眼——沈青,你感觉到了吗?这把火,不仅想烧你,更想烧穿大胤的北境防线。而你我,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却又都想做执棋的人。
狼山的风更烈了,吹动着呼延迟玉的披风,也吹动着一场即将席卷北境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