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巷口，如同水滴融入墨海。废弃画廊内，死寂重新降临，唯有江迟粗重未平的喘息声，在空旷破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背抵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浑身脱力，指尖仍在无法控制地轻微痉挛。脑中那些被强行拽出的记忆碎片——狰狞的符号、阴鸷的面孔、沉坠的袖扣、冰冷的海水——依旧疯狂冲撞，引发阵阵眩晕与恶心。
比生理不适更甚的，是苏念离去时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如此具体，指向画纸上那些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真的是他的“故人”吗？他们对他做了什么？而他又曾是什么？
“怪物……”他无意识地喃喃，那只戴着破裂手套的左手再次死死捂住腕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烙印带来的灼痛与耻辱。苏念需要的是能撕开仇敌的“刀”，可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是一具装满破碎噩梦和危险本能的空壳。若他当真与那些人是“故人”，若他过去……
一阵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自画廊深处某个被厚重防雨布遮盖的角落传来！
江迟浑身猛地一僵，所有思绪瞬间中断！呼吸骤停！
不是老鼠！那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轻轻刮擦木板，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
谁？！
苏念才刚离开！难道是她的仇家？画上的那些人找来了？！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四肢瞬间冰凉。他猛地蜷缩起身子，尽可能地将自己藏进墙壁最深的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灰绿色的眼瞳惊恐地瞪大，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煎熬。
那声响之后，却再无异动。仿佛刚才只是风吹动了什么，或是错觉。
然而，就在江迟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一丝的刹那——
“哐当！”
画廊那扇破旧的前门，竟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锁头晃动！
紧接着，一个粗嘎含混、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嘟囔声隔着门板传来，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
“……呸！什么鬼地方……锁还挺牢……肯定藏了好东西……老子明天……明天再来……”
是那个醉醺醺的看门老头！
江迟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死死咬住下唇，抑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喘，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之烛。老头没走！他在打这间废弃画廊的主意！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老头明天还会来！苏念回来之前，这里不再安全！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烧遍全身。他猛地站起身，因虚弱和恐惧而踉跄了一下，慌忙扶住墙壁。
走！必须立刻离开！
可是……去哪里？苏念命令他待在此处，不得外出。若他擅自离开，她回来见不到人……那双冰冷含怒的眼睛浮现在脑海，让他不寒而栗。
但留下，等那老头再来，甚至可能带来更多人……暴露的下场或许更可怕！
短暂的激烈挣扎后，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对苏念的恐惧。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踉跄着扑到窗边，透过木板缝隙紧张地向外窥视。小巷昏暗，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主街上零星昏暗的路灯光晕。
就是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身体的颤抖，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耳朵紧贴门板，仔细倾听片刻。外面只有风声和海浪声。
他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开苏念之前用来加固门栓的一根粗木棍。每一声细微的摩擦都让他心惊肉跳。
终于，门栓松动。他屏住呼吸，轻轻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出的缝隙。
冰冷潮湿的海风立刻灌入，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他不敢犹豫，如同惊惶的野兔，猛地侧身挤出门外，旋即反手将门轻轻带拢，尽量恢复原状。
置身于陌生、黑暗、充满未知的小巷，巨大的茫然与恐慌瞬间将他吞没。他该去向何方？
脑中一片混乱，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支撑着他——不能离画廊太远，要在苏念回来时，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他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和对黑暗的本能畏惧，缩紧肩膀，尽可能贴着墙根的阴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与主街相反、更僻静的海岸方向挪动。脚步虚浮，受伤的左肩每一次晃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他却不敢停下。
就在他慌不择路，拐过一处堆满废弃渔网的拐角时，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预兆地亮起！
伴随着引擎低沉的轰鸣，一辆与他周身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如同蛰伏的暗兽，静静停在巷口！
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露出一张娇俏明媚、却带着毫不掩饰好奇与探究的年轻女子的脸。她戴着价格不菲的墨镜，指尖悠闲地敲着方向盘，目光精准地捕捉到狼狈惊惶、僵在原地的江迟。
女子红唇微扬，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咦？这破地方，居然藏着这么一位……落难的小帅哥？”
她的视线如同黏腻的蛛丝，细细扫过江迟苍白出色的面容，扫过他陈旧却难掩清俊的轮廓，最后落在他因慌乱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那若隐若现的绷带与苍白皮肤上。
江迟如坠冰窟，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躲回阴影，双腿却如同灌铅，动弹不得。
这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看了多久？！
女子似乎觉得他惊惧的模样很有趣，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精心描画、眼波流转的眸子。
“别怕呀，”她语气轻佻，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味，“姐姐我又不吃人。就是路过，看看热闹。”
她上下打量着江迟，目光在他破损的手套和紧绷的身体线条上停留片刻，笑意更深：“不过嘛……你这副样子，倒是比这破镇子有意思多了。怎么，遇到麻烦了？”
江迟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巨手攫住他的心脏。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想要逃回小巷深处！
“哎，别急着走啊！”女子的声音带着笑意的催促从身后传来，并未驱车追赶，只是扬声道，“认识一下嘛，我叫唐笑笑！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江迟脚下步伐更快，几乎是在跌跌撞撞地奔跑，女子的笑声如同鬼魅般缠绕在身后。
直到彻底拐过几个弯，再也看不到巷口和那辆诡异的黑车，他才敢停下来，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捂住狂跳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早已浸透重衣。
唐笑笑……那是谁？
她看起来不像苏念的仇家，但那探究的目光，那恰到好处出现在此地的巧合，都让他感到极度不安。
他迷失在错综复杂、黑暗肮脏的小巷深处，如同无头苍蝇。肩伤因奔跑而阵阵抽痛，提醒着他的虚弱与不堪。而比身体更冷的，是逐渐沉入谷底的心。
苏念……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发现他不见了……她一定会认为他逃了，背叛了……
巨大的恐慌与绝望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他蜷缩在一个堆满腐烂木箱的角落里，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发出压抑至极的、小兽般的哀鸣。
与此同时，那辆黑色轿车依旧停在原处。
车内的唐笑笑并未离开，她拿起手机，对着亮起的屏幕，轻快地发送了一条语音信息，语气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
“周叔叔，你猜我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发现了什么？一个超级可疑的、长得还挺带劲的受伤小狼狗！看着就不像本地人，鬼鬼祟祟的，从一间废画室里跑出来……有意思吧？要不要我帮你……仔细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