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潮湿的裹尸布,缠绕着返回地窖的路径。苏念走在前面,步伐稳定,江迟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脚步依旧有些虚浮,左肩的伤口在寒冷和紧张中隐隐作痛。
老刀的出现和那场雾中交易,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本就混乱不安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合作?与那个在门外咳嗽、眼神如同秃鹫般的老头?他本能地感到恐惧和不信任。
地窖那扇低矮破旧的门再次在身后合拢,将浓雾与未知的危险暂时隔绝。煤油灯被点燃,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黑暗,映亮两人各怀心思的脸。
江迟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滑坐下来,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大半,只露出一双写满不安的灰绿色眼睛,望着 silent 整理着画纸的苏念。
“……我们……真的要相信他吗?”他终于忍不住,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来,带着细微的颤抖。
苏念整理画纸的动作没有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们没有选择。”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单凭我们,斗不过周凛,更别说他背后的‘深海’。老刀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庇护和信息渠道的人。”
“可是……”江迟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他要我的记忆……那些画……他会不会……”
他不敢说下去。会不会在拿到他们所有的筹码后,转手就把他们卖给周凛或者那个更可怕的“深海”?或者,利用完他们之后,像处理垃圾一样将他们清理掉?
苏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落在江迟苍白惊惶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信任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江迟。”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凿在他脆弱的心防上,“尤其是在我们现在的处境里。老刀不可信,周凛不可信,唐笑笑不可信,甚至……你我之间,也谈不上信任。”
江迟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刺伤了,瞳孔收缩,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是啊,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赤裸裸的利用关系。她需要他脑中的秘密复仇,他需要她的庇护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那我们……”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绝望的茫然。
“我们只有相互依存,各取所需。”苏念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需要我帮你活下去,找出你失忆的真相,向那些把你变成这样的人复仇。而我,需要你脑子里的东西,去完成我的复仇。”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煤油灯的光在她眼底跳动,映出一种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记住,我们不是盟友,更不是朋友。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一把刀和握刀的人。刀钝了,会被丢弃。握刀的人死了,刀也会失去价值。”
她伸出手,不是安抚,而是用力抓住了他完好的右臂,力道大得让他感到疼痛。
“所以,收起你那些天真的恐惧和怀疑。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这把‘刀’变得更锋利,更有价值!在我还能握住你,还能挥动你的时候,榨干你所有的潜力,去撕开敌人的喉咙!”
她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江迟的心上,带来火辣辣的屈辱和痛楚,却也奇异地将那些漫无边际的恐慌和软弱强行压了下去。
是啊……他早就没有退路了。从他在那个雨夜被苏念捡到,不,或许从他被带上“人鱼号”,被送进那个实验室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信任?那太奢侈了。
他需要的,是活下去。是变得“有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湿意,再抬起头时,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偏执的狠厉。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需要我……做什么?”
苏念看着他眼神的变化,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手。很好。虽然过程残酷,但至少,暂时驱散了那些无用的情绪。
“回忆。更深入,更细节。”她重新拿起炭笔和一张新的画纸,递到他面前,“关于‘波塞冬’的内部结构,关于‘Klein’的一切,关于你被植入的东西可能的功能……任何细节,哪怕你觉得毫无意义。”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在我们把部分‘筹码’交给老刀之前,我必须确保,我们手里握着的底牌,远比他想象的更多,也更致命。”
江迟接过炭笔,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他看着粗糙的纸面,仿佛看到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记忆深渊。
他闭上眼,不再犹豫,也不再恐惧。
然后,炭笔落下。
沙沙的摩擦声再次在地窖中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急促,更加坚定,仿佛要将灵魂都燃烧殆尽,化作复仇的灰烬与利刃。
苏念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在痛苦与专注中勾画,眼神深邃如夜。
信任?不。
他们之间,只有赤裸裸的利用,和一根名为“复仇”、维系着这危险平衡的、纤细而坚韧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