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丫头！在家不？”
苏念卿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应了一声：“在呢，王婶！”
她立刻起身，准备去开门。
几乎在她起身的同时，陆北辰也动了。
他动作迅速而自然，将摊在桌上的外文书、影印资料和苏念卿刚整理好的稿纸快速归拢，合上笔记本，然后俯身，利落地将它们全部塞回床底下那个隐蔽的暗格里，最后将那块松动的地砖严丝合缝地推回原位。
整个过程流畅无声，不过短短十几秒，桌面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留下那本高中物理课本和几本农业技术书籍。
这已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苏念卿走过去打开院门。
王婶挎着个盖着蓝布的小篮子站在门外，脸上带着村里人惯有的热情笑容，眼神里还闪烁着几分想要分享新鲜事的急切。
“王婶，快请进。” 苏念卿笑着招呼。
王婶却没动脚，只是探头往里瞅了瞅，看到陆北辰正坐在桌边看那本高中物理书，便笑着把篮子递过来。
“不了不了，家里猪还没喂呢。喏，自家院里种的青萝卜，刚拔的，水灵着呢，甜脆爽口，给你们小两口尝尝鲜。”
“哎呀，谢谢王婶，您太客气了。” 苏念卿连忙接过篮子，入手沉甸甸的。
“这有啥客气的，邻里邻居的。” 王婶摆摆手，话锋一转，身体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
“跟你们说个新鲜事儿，我今儿个去大队部交鞋底，听李会计他们说——咱们村知青点，过几天要来新人了！说是从省城来的知青，补充到咱们队的！”
苏念卿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不受控制地“咯噔”了一下。
新知青？这个时间点……
她面上不露分毫，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笑着追问：“哦？又来知青了？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吗？”
“听说啊，主要是从省城来的！”
王婶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大城市的天然向往和些许夸张，“领头的是个女知青，叫林晓雪，啧啧，听说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陆北辰原本在收拾桌面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苏念卿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留意着他，这个极其细微的停顿，让她心微微下沉，但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破绽，反而带着更浓的兴趣，顺着王婶的话追问：
“怎么个了不得法？王婶您快说说，让咱们也听听省城的姑娘啥样。”
这可打开了王婶的话匣子，她一拍大腿，声音又扬高了几分，带着分享重磅消息的兴奋：
“哎呦喂！那可是省城大院里长大的姑娘！根正苗红！爹妈听说都是了不得的干部呢，正经的高干家庭！”
“模样听说也是一等一的出挑，皮肤白白净净，大眼睛水汪汪的，跟画报上走下来似的！文化又高，听说讲话做事那叫一个体面周到，跟咱们这乡下土疙瘩就是不一样！”
她咂咂嘴，总结道：“村里都传开了，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知青，这是只金凤凰落到咱们这山窝窝里了！就等着看看到底多标致呢！”
高干家庭、省城、模样出挑、文化高、体面周到……这几个词接连扎在苏念卿的心上，带来一阵绵密而尖锐的刺痛感。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林晓雪，就是前世那个表面温柔体贴、背地里却和陈建国勾搭成奸，最后联手将她推进冰冷河水的女人！
她怎么会提前这么早下乡？按照前世模糊的记忆，林晓雪出现的时间点应该更晚一些，是在陈建国回城后才逐渐走到台前的……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某些事情的节点？
苏念卿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稳住心神，不露出一丝异样。
她状若随意地笑了笑，语气带着点不以为然的豁达：
“王婶，看您说的。知青下乡建设农村，都是响应号召，为革命做贡献，分什么金凤凰土凤凰的。到了咱们这儿，都一样是社员，都得下地干活儿。”
“话是这么说，理儿也是这个理儿，” 王婶咂咂嘴，“但人家那出身，那气度，看着就跟咱们这土生土长的娃儿不一样嘛，感觉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又兴致勃勃地说了几句关于这批新知青的零星传闻，比如哪个男知青戴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哪个女知青带了架手风琴之类的，然后才想起家里的活儿，风风火火地告辞了：
“行了，不跟你们唠了，俺得赶紧回去喂猪了！萝卜记得吃啊，鲜着呢！”
“哎，谢谢王婶，您慢走。”苏念卿笑着送别，关上了院门。
“咔哒。” 门闩落下，苏念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她转过身，看见陆北辰已经重新坐回了桌边，手里拿着之前那本高中物理书，目光低垂，落在书页上，但眼神却似乎没有焦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她走到桌子对面，缓缓坐下，眼睛一直看着陆北辰。
“林晓雪……” 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语气故作平常，“ 王婶刚才说的这个从省城来的女知青……你以前在省城的时候，听说过或者……认识这个人吗？”
陆北辰抬眸看她，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迟疑：“不认识。”
他否认得太干脆，反而让她一时摸不准，他是真的完全不认识，还是基于某种原因，不想在她面前提及，或者……不愿意承认。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下意识地捻着棉布衣角，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涩意：
“哦……这样啊。我听王婶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又是省城大院，又是干部家庭，模样又好……你以前都在省城待过，说不定……可能会见过，或者听说过。”
陆北辰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他将手中的书轻轻合上，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