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好,是韩鹏晦涩青春里最明媚的色彩,但也是最暗,最黑,最痛苦的那段。
他们在一个大院里长大,陆好就像个小太阳,活泼、聪慧、带着点被宠爱着长大的娇憨和天真。她不像其他人那样,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韩鹏那略显尴尬的身份。在她眼里,韩鹏就是韩鹏,是她从小一起掏鸟窝、挨批评、分享秘密的小伙伴。
随着年龄增长,青梅竹马的情谊悄然变质,发酵成了炽热的爱恋。那是韩鹏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穿着军装的他,和穿着连衣裙的她,偷偷牵着手走过林荫道,在图书馆共享一本诗集,在电话里低声诉说着彼此的思念和未来的憧憬。他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感情,以为可以对抗全世界。
然而,现实的重锤终究还是落下了。
当他们的恋情被双方家庭知晓后,掀起了滔天巨浪。韩家这边,周翎的态度异常坚决。她可以容忍韩鹏的存在,甚至给他提供优渥的生活,但她绝不允许韩鹏凭借婚姻,获得能够威胁到她亲生儿子韩延未来地位的资源和背景。陆家是什么样的门第?那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权势熏天。如果韩鹏娶了陆好,他韩鹏还是那个需要仰韩家鼻息的“长子”吗?他将会获得怎样的助力?这是周翎绝对无法接受的。韩绍功在这件事上,再次展现了他权衡利弊的本色,他默许了周翎的态度,甚至可能暗中推动了某些事情。
而陆家那边的反对,更加直接和冷酷。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自家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身份如此“不光彩”的私生子?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关乎家族的政治声誉和联姻价值。韩鹏,从来不在他们的择婿名单上。
面对来自两个家族的巨大压力,韩鹏并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脱离家族,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军队里闯出一片天,大不了就回到以前的日子。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们两个人足够坚定,就没有什么能够把他们分开。他愿意为了陆好,放弃韩家给予的一切,去过一种或许清贫但自由的生活。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沉闷的夏夜,没有风,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他约陆好在他们常去的老地方见面,将他所有的决心和计划都告诉了她。他描绘着他们离开京州后的生活,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期待。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陆好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回应。
她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她说:
“韩鹏,别傻了。”
“我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的父母,我的前途,我习惯了的生活。”
“我们之间的爱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它对抗不了现实。”
“我们……到此为止吧,或许你回去认个错,韩叔叔他们会把你留下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韩鹏的心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孩。他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坚持、所有对未来的憧憬,在她这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话语面前,轰然倒塌。
他试图抓住她的手臂,想问她是不是被家里逼迫才这么说,想告诉她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但她只是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拨开了他的手。
然后,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那一刻,韩鹏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家族的阻力他可以抗争,世俗的眼光他可以无视,但他无法承受来自最爱之人的背弃和否定。她亲手掐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光。
后来,关于调他去西北边境的调令下来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接受了。那里苦,那里累,那里远离京州的是是非非,更重要的是,那里可以让他逃离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可以让他用身体的疲惫和边境的危机来麻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走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刺眼。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人真正希望他留下来。他独自一人背着行囊去了机场,在候机大厅里,他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京州的方向,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走进了登机口。
这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间,他从一个中尉成长为上校,从普通的边防军官成为一支特别行动队的队长。西北的风沙磨糙了他的皮肤,战火淬炼了他的意志,也在他心底筑起了更高更厚的墙。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段往事深埋,可以平静面对。
直到调回京州,直到前两天在医院里那场猝不及防的重逢,直到此刻,手指触碰着这张泛黄的旧照片,他才明白,有些伤痕,从未真正愈合。它们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稍一触碰,依旧会渗出殷红的血。
他轻轻地将照片放回相框底层,盖上背板,重新将那幅兄弟和睦的照片摆回正面。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营区内战士们整齐划一、充满活力的训练场景。
过去无法改变,但路还要继续走。只是,那个名叫陆亦可的女人,和那段名为陆好的过往,注定将成为他生命中一道无法磨灭、也无法真正释怀的印记。
而关于当年分手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真相,曾经的,又或是现在的韩鹏,一无所知,也强迫自己不再去探寻。
他放过自己,用了十年时间,他不能再走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