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俊的目光不由得在新人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乔熙也正看向他，她的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琉璃珠，流转着灵动的光。唇角一弯，梨涡浅现，笑意又瞬间漫成春日的暖阳。
乔熙跟着这两人走进实验室，不远处，工位上坐着的人们虽然手上动作没停，但探究的视线却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好奇、审视、揣测交织其中，却无人开口打破沉默，这并不是预想中热闹的欢迎场景。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帆布面料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李开俊用手在工位最外面的长桌表面扫了扫，拂去几片散落的打印纸和半支铅笔。他将电话座机往旁边推了推，又挪开那台老旧的打印机，腾出一块空间。
“实验室最近人满为患。”他指了指这处角落，“你先委屈一下？”
桌子对面的实验台前突然站起一个身影。那是个清瘦的男生，t恤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苍白的脸颊上零星散布着几颗青春痘。他局促地扶了扶眼镜，和她打了个招呼。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泛着红晕，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两条细缝，像是被阳光晃到了似的。
李开俊笑道：“这是你的同级，杨森齐。”
乔熙想起当初梁松哲面试时曾对她直言不讳：“我更想招个男生，我们组女生太多了……”大概是保研的学生里没有男生，他才又在考研的学生里特地挑了一个。
“看来我是压轴登场？” 她笑着打破沉默。
李开俊正把打印机电源线卷好，闻言笑道：“老话说得好，好饭不怕晚。”
季殊妍回到工位，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纸巾，又折返回来，递给乔熙道：“擦擦吧，灰挺多的。”她走动时，细高跟敲击着实验室的瓷砖地面，发出节奏分明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实验室内格外清晰。
崔小雅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熟悉的熊本熊头像跳了出来。
“救命！谁会在实验室里穿高跟鞋呀，嗒嗒嗒的，吵死人了。”她能想象到裴萧说这话时尖刻的语气。
崔小雅指尖轻点屏幕：“妨碍你做科研了？”
对方秒回：“太做作了，碍了我的眼。”末尾还配了个捂眼睛的表情。
崔小雅下意识往四周瞥了瞥，压低身子打字：“你别说了，你座位挨着她，别又给她看到聊天内容了。”
“你这么小心翼翼！” 裴萧的感叹号重重砸在对话框里。
崔小雅重重叹了口气，昨天发生的事情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还能不小心吗？
季殊妍刚来实验室报到，当晚裴萧就迫不及待地拽着崔小雅咬耳朵：“她这身打扮未免太夸张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参加晚宴呢。”
崔小雅看走廊无人，才轻声道：“可能这里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所以才要特意盛装出席吧。”她转向裴萧，眉头微蹙，“你好像对季师姐很有意见。”
“开什么玩笑，”裴萧阴阳怪气地拖长声调，“人家可是我的师姐，我哪敢造次啊。”
崔小雅冷笑：“你怎么造次了？这个实验室里，还有你不敢指点的人吗？”
“我就是觉得她过犹不及罢了！”裴萧不屑地撇撇嘴，“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瞧瞧实验室里谁像她这样打扮？”话音未落，他突然凑近，坏笑着上下打量她：“你有空学学人家季殊妍好好捯饬捯饬自己，也涂个口红，穿个花裙子，说不定你李师兄也喜欢你了。”
崔小雅的话刚到嘴边，余光突然瞥见走廊转角处飘来一抹鲜亮的绿影，红皮鞋叩击地砖的声响像逐渐逼近的鼓点 。
是季殊妍！
她的心猛地一沉，连忙拽住裴萧的袖口用力一扯。
裴萧转头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两人僵在原地，活像被实验用的紫外灯照到的细菌。
“师、师姐！”两人硬着头皮挤出个扭曲的笑容。
直到那抹绿色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裴萧才像一只被松开开关的尖叫鸡，突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救命！”
“小声点！”崔小雅心有余悸地望向空荡荡的走廊，手里的餐巾纸被揉成了一团，“都怪你，说那些干嘛，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她肯定听到了！”
崔小雅长叹一口气，把皱巴巴的餐巾纸狠狠扔进垃圾桶：“以后长点记性吧，可别说了。”
其实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崔小雅早已习惯了裴萧那铺天盖地、喋喋不休的毒舌吐槽。他的刻薄话就像实验室里的仪器轰鸣声，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对梁松哲，他一脸无奈：“我怀疑他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大嘴叭叭叭说个没完，还给他挑上了。”
提起李开俊时，他嘴角挂着讥诮：“普信男一个，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装什么，也就只能哄哄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妹妹罢了。”
说到周悫，他翻了个白眼：“他的情绪比ph计还敏感，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炸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浓硫酸泼他了呢。”
对赵路远的吐槽最简洁：“跟那榆木脑袋解释实验步骤，比教乌龟赛跑还费劲。”
轮到她自己时，裴萧的毒舌更是变本加厉：“崔女士，下次反驳我前先查查文献行吗？别总睁着眼睛说瞎话，拿你愚蠢的直觉挑战我的专业。”
崔小雅何尝听不出他那些打着幽默幌子下的嘲讽。偶尔，她也会感到难过。可比起笔记本电脑里堆积的失败数据，那些被反复划掉的曲线、被否定的假设，裴萧说过的话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实验记录本上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风一吹就散。她尽量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并不只是裴萧唯一的倾诉者。在这个实验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听过他的吐槽rap。唯独李开俊像被他贴上了 “禁言贴纸”，两人碰面时像隔着楚河汉界，连寒暄都透着刻意的疏离，仿佛彼此是对方生活里永远对不上频道的两个波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