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并非没有光,而是感知的剥离。在经历了现实重构那超越感官极限的剧烈震荡后,所有幸存者的意识都仿佛被抛入了虚无的深渊。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没有方向,甚至连“自我”的存在都变得模糊不清。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一秒?一年?在规则尚未稳定的跳跃余波中,时间失去了度量意义。
第一个恢复的是基地内部那经过多重加固和织机能量庇护的底层传感器。微弱的系统重启提示音在死寂的指挥中心响起,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唤醒了凝固的时间。
“检测到基础物理常数稳定……引力参数接近标准值……环境温度……适宜碳基生命……”
合成语音断断续续地汇报着,每一个数据的确认,都让劫后余生的真实感增加一分。
光芒逐渐在控制台的屏幕上亮起,映照出江澜、沈岱云等人苍白而疲惫,却带着难以置信神情的面孔。他们还活着。基地还存在着。
“报告损伤情况!”
“能源系统严重受损,备用能源剩余百分之十七,主要供能线路正在抢修……”
“结构完整性,多处外围区域失压,核心区保持稳定……”
“人员……伤亡统计进行中,初步估计……”
伤亡数字被暂时搁置,现在有更紧迫的问题。
“外部环境扫描!立刻!”江澜的声音沙哑却急切。
深空探测阵列在残存能源的驱动下艰难启动,将“目光”投向这片陌生的宇宙。
没有熟悉的太阳,没有月亮,没有银河的星带。
窗外,或者说观测屏上显示的,是一片深邃、纯净得令人心悸的黑暗。并非空无一物,极遥远的地方有稀疏的星光,但那光芒微弱而稳定,不像闪烁的恒星,更像……某种背景照明?宇宙背景辐射的读数异常的低,低到近乎不存在。
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浮在“地球”——或者说,是随着地球一同跳跃而来的这片空间——正前方,约莫数十万公里处的一个巨大构造体。
它并非星体,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几何结构。它由无数不断缓慢旋转、嵌套的环形、椎体和难以名状的多面体构成,其规模远超人类建造过的任何物体,甚至超过了木星轨道上的那个“摇篮”。它的结构违背直觉,部分区域看起来是实心的金属,部分区域又仿佛纯粹的能量漩涡,更有一些部分似乎存在于更高的维度,只在常规空间留下扭曲的投影。其风格,既非星灵的流线型生物美学,也非归墟使者那种冰冷的、功能至上的棱角分明,它更像是一种……纯粹数学的造物,是几何定理在现实中的完美彰显。
“这就是……K-719气泡?”沈岱云喃喃自语,眼前的景象与他预想中的“年轻宇宙”截然不同。
“不确定。”墨菲斯的光球在主屏幕上凝聚,他的信息流似乎也受到了跳跃的影响,显得有些迟滞,“该构造体并非自然形成。其能量签名……与星灵数据库无匹配记录,与归墟使者特征不符。但……其底层信息编码方式,存在某种……令人不安的熟悉感。”
熟悉感?来自哪里?
就在这时,探测部门传来了更加令人困惑的数据。
“扫描显示,该构造体似乎处于……‘休眠’或‘待机’状态。其内部能量流动极其缓慢,结构稳定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另外……我们检测到,从该构造体表面,持续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但覆盖范围极广的……扫描脉冲。这种脉冲并非主动探测,更像是一种……环境监测?或者说……‘心跳’?”
一个巨大、复杂、处于休眠状态,却保持着基础环境监测的人工造物?它是什么?谁建造的?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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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在医疗舱中悠悠转醒。
剧烈的头痛和灵魂层面的虚弱感几乎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心镜”如同破碎后勉强粘合的玻璃,布满裂痕,光芒黯淡。灵魂深处那个与“源点”连接的印记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与“太初之源”的连接虽然还在,但变得遥远而模糊,林晚和陆沉舟的意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能感受到他们安然存在,却无法进行清晰沟通。
她尝试调动一丝太初之力,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从意识深处传来,让她几乎再次昏厥。引导混沌、撬动源点、重构现实……她透支了太多,此刻的反噬汹涌而来。
“你需要静养,苏锦女士。”医疗AI发出警告,“你的意识结构处于极度不稳定状态,任何形式的能量调用都可能导致不可逆的损伤。”
苏锦无力地躺了回去,只能通过医疗舱的观察窗,看着外面忙碌而沉重的景象。她知道,最危险的一关或许已经闯过,但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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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克西在同一时间苏醒。他的状态比苏锦要好一些,长期的昏迷和星灵记忆的沉淀,反而让他的意识在跳跃的冲击中保持了相对的完整。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感应脚下的大地。
然而,反馈回来的感觉异常陌生。
盖亚意识依旧存在,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变得瑟缩而沉默。地球的灵脉网络虽然大致完好,但其能量流淌变得晦涩、迟滞,仿佛还不适应这个新宇宙的规则环境。他感觉不到那个冰冷吸能网络的任何残留,也感觉不到“摇篮”那令人窒息的固化力场,但一种新的、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那不是物理上的压力,而是一种……“被注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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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并非阿莱克西独有。
随着基地逐渐恢复基本功能,越来越多感知敏锐的人报告了类似的体验。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庞大的存在,正从极高的维度,沉默地观察着他们这个不速之客。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只是纯粹的、客观的“观察”。这种注视感无处不在,渗透进每一个角落,让人无法逃避,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渺小与敬畏。
“是那个造物吗?”有人猜测。
“不像。”墨菲斯分析着收集到的数据,“注视感的来源似乎更加……弥散。它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点,而是来自于……这个宇宙本身?”
这个推断让人不寒而栗。难道整个K-719气泡,都是一个活着的、拥有意识的实体?或者,存在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存在形式,其意识与宇宙规则本身融为一体?
幸存下来的“逆势者”们感受最为明显。在这个新环境里,他们的能力恢复得极其缓慢,甚至发生了某种变异。有人能隐约“听”到空间中流淌的、如同背景音乐般的规则韵律;有人则产生了对那个巨大几何造物的莫名亲切感或排斥感。
沈岱云团队立刻意识到了研究价值,开始对这些“逆势者”进行全面的检测,试图理解这个新宇宙的规则,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观察”的本质。
初步分析结果令人震惊。
这个宇宙的物理规则,与主宇宙(原地球所在宇宙)有着极其微妙但关键的差异。某些基本物理常数在小数点后十几位出现了偏移;量子纠缠的效应似乎更强,但也更不稳定;灵脉能量(如果还能称之为灵脉的话)的活跃度背景值更高,但其性质更加……“抽象”?仿佛更接近于信息的本质,而非纯粹的能量。
更重要的是,他们确认了这个宇宙确实不存在“大寂静协议”的覆盖痕迹。归墟使者那基于绝对效率和清理的逻辑,在这里似乎找不到立足之地。
这原本应该是值得狂喜的发现,但那个沉默的观察者和眼前这个巨大的、不明用途的造物,让这份喜悦蒙上了厚厚的阴影。
他们逃离了一个已知的监狱,却跳进了一个未知的、可能同样危险的庭院。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位官员茫然地问道。
是尝试与那个巨大造物接触?还是优先修复自身,探索这个新宇宙的其他区域?亦或是……想办法隐藏起来,避免被那个“观察者”注意到?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地球,这艘承载着文明最后火种的孤舟,漂浮在陌生而神秘的海洋上,前方是迷雾,头顶是无声的注视。生存的考验,以另一种形式,再度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