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川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步挪到车旁。
车门被李忠轻轻拉开，车内暖黄的灯光漫出来，却照不亮他眼底的灰败。
他弯腰坐进去，背脊重重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像一尊被抽走了魂的泥塑。
“老李，”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疲惫，“你说，我还有机会弥补吗？”
李忠发动车子，后视镜里映出苏锦川鬓角新添的白发，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却尽量温和：“老爷，您别太急。少爷心里是有您的，只是这些年的疙瘩没解开。您瞧他今天，明着冷着脸，可跑前跑后找您的样子，那股子急劲儿，藏都藏不住。”
苏锦川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他恨我啊……恨我当年没守着他妈妈，恨我这些年对他不管不问。换作是我，怕也咽不下这口气。”
“父子哪有隔夜仇？”李忠握着方向盘，声音稳了稳，“少爷打小就像夫人，看着硬气，心肠软着呢。您多拿出点耐心，一点点焐，总能把这层冰化开。想当年您和夫人刚认识那会儿，不也闹过别扭？最后不还是……”
提到顾清雪，苏锦川的眼眶倏地红了，喉结滚了滚：“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亦安。”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蹭过眼角，“我这心里头，像被猫爪子挠着，日夜不得安生。”
李忠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放缓了车速：“老爷，日子还长着呢。您现在想通了，就不算晚。先把身子养好，往后多陪陪少爷，哪怕只是坐在一起吃顿饭，说上几句话，慢慢的，总会好起来的。”
苏锦川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掠过的灯火，眼神空茫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车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就像他这半生，兜兜转转，终究还是绕回了原点，只是不知，这迟到的歉意，能否赶上那声迟来的原谅。
李忠正说着苏亦安近来的境况，话锋一转提了句：“对了老爷，少爷处了个女朋友，性子挺好，两人看着挺般配。”
苏锦川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声音发颤：“处对象了？这么大的事，我竟一点都不知道……他从蹒跚学步到长大成人，从第一次考满分到交女朋友，我到底错过了多少？”
他重重叹了口气，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这些年，我这个父亲当得，连个外人都不如。”
李忠见他情绪低落，忙劝道：“老爷，现在知道也不晚。您看，这不是有个由头了吗？”
苏锦川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像是在沉沉黑夜中抓到了一丝光亮。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点急切：“你是说……从他女朋友这儿入手？”
“是啊，”李忠点头，语气轻快了些，“少爷既然喜欢，那姑娘肯定不错。”
您要是能真心待人家，让少爷瞧见您的心意，说不定就能慢慢消了他心里的芥蒂。
想当年您追夫人的时候，不也是从她身边的人慢慢熟络起来的吗？
苏锦川的嘴角慢慢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中的灰败散去些许，多了点鲜活的盼头：“你说得对……我得好好想想，该做点什么才好。不能太刻意，免得让亦安觉得我在讨好，也不能太怠慢，伤了那姑娘的心……”他搓了搓手，竟有了几分难得的紧张，“要不，先打听打听那姑娘喜欢什么？送点礼物？”
李忠笑道：“老爷您慢慢来，别急。关键是让少爷看到您的改变，让他知道您是真心想弥补。父子之间，最难得的就是这份心意相通。”
苏锦川望着车窗外渐亮的天光，心里那片荒芜的角落仿佛透进了一缕阳光。
他轻声说：“是啊，慢慢来……这一次，我再也不能错过了。”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像是在对自己许诺，也像是在对远在天边的顾清雪保证。
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路灯在地上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晕。
苏亦安瘫坐在交大的长椅上，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才给沈思凝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几乎是秒回，屏幕亮起：“没呢，刚要睡，怎么了？”
苏亦安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没再回复。
没过十分钟，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沈思凝裹着件米色外套，逆着光站在他面前，眼里带着担忧：“我猜你就在这儿。”
她在他身边坐下，借着灯光看清他眼下的乌青和泛红的眼角，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软得像棉花：“怎么了，宝宝？这副样子，跟咱们第一次遇见时一模一样，整个人都蔫蔫的。”
苏亦安偏过头，看着她眼里的自己，鼻尖一酸，声音哑得厉害：“我爸……他今天在大桥上，差点出事。”
沈思凝愣了愣，随即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来：“人没事吧？”
“没事，我把他拉下来了。”苏亦安吸了吸鼻子，把白天的事断断续续说了，“他说想弥补，可我一想起我妈走的时候他都不在，就……”
话没说完，沈思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我知道你心里难，那些坎儿不是说跨就能跨过去的。”
她顿了顿，望着远处摇曳的树影，声音温柔却有力量，“但宝宝，你看天上的月亮，有时候圆有时候缺，可它从来没停下过发光啊。也许……我们不用总盯着过去的影子，试着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苏亦安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她的衣角。
“你看他今天那样，”沈思凝继续说，“能站在桥边念叨着后悔，能拉着你的手问能不能回到过去，说明他是真的醒了。有些错误像摔碎的碗，粘不回原来的样子，但总能想办法拼出个新模样，不是吗？”
她转过头，眼睛亮闪闪的，映着星光：“当然啦，这一切都得看你愿不愿意。你要是还没准备好，咱们就慢慢来，我陪着你。”
苏亦安望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那团拧巴的结好像松了些。
晚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他反手握紧她的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但我好像，没那么抗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