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苑送出的“茉莉莹润系列”样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后宫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最先有明确反馈的，竟是皇后乌拉那拉氏。景仁宫派人送来一对成色不错的玉镯，言明是皇后娘娘赏赐，赞琉璃“心思灵巧，于脂粉一道颇有天赋，望日后多为六宫姐妹尽心”。赏赐厚重，言辞却官方而疏离，是皇后一贯的做派，既显示了中宫的大度，又隐隐点出琉璃的“本分”是为六宫服务，而非攀附某一位主子。
琉璃恭敬地收了赏，心里明镜似的。皇后这是在不动声色地敲打和示好，试图将她纳入可掌控的范围内。
紧接着是端妃处，派人送回一个空瓷罐，并附上一张简短的字条，字迹清癯：“膏体细腻，香气清幽，甚合吾心。罐已净，盼新作。” 端妃久病，少问世事，这般直接的肯定，让琉璃有些意外，也更添了几分信心。
而真正的波澜，起于翊坤宫和碎玉轩几乎同时递出的橄榄枝。
华妃年世兰派人传来的话干脆利落：“茉莉香气虽淡，宁神之效却有些意思。本宫素爱玫瑰之秾艳，你若能做出不失其馥郁又能安神助眠的香露，翊坤宫不会亏待你。” 这已不是简单的试用反馈，而是明确的、带着高期望值的定制需求。华妃的“不会亏待”，分量极重，但也意味着风险极高，若做不出令她满意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同一时间，甄嬛则让浣碧亲自来了一趟芳菲苑，带来的并非赏赐，而是一本用锦缎仔细包好的、有些年头的古籍。
“琉璃姑娘，”浣碧笑着将书递上，“我们小主说，姑娘是灵巧人，寻常赏赐反倒俗气了。这本是她入宫前偶得的《香乘》残卷，里面记载了些古方香谱，或许对姑娘有所启发。小主还让奴婢带话，说姑娘若在原料或制法上遇到难处，碎玉轩或可帮忙寻访一二。”
赠书之举，比金银玉器更显用心，既全了赏识之意，又不着痕迹地表明了支持的态度，甚至暗示可以在资源上提供帮助。甄嬛的这份人情，卖得巧妙又体贴。
琉璃捧着那本泛黄的《香乘》，心中感慨。华妃以利诱之，强势直接；甄嬛则以情动之，润物无声。这两位后宫中最引人注目的娘娘，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向她伸出了手。
“请回复莞贵人，奴婢感激不尽，定当仔细研读，不负贵人厚望。”琉璃郑重地对浣碧说道。
送走浣碧，琉璃看着桌上皇后赏的玉镯、端妃送回的空罐，以及耳边回响着的华妃与甄嬛的邀约，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小的芳菲苑，已然成了后宫势力暗中角力的一个新焦点。她不能轻易倒向任何一方，却又不能得罪任何一方。
“姑娘，咱们接下来先做华妃娘娘要的玫瑰露，还是研究莞贵人送的香谱？”春桃小声问道，脸上带着一丝不安。连她都感觉到了这平静下的暗流汹涌。
琉璃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都做，但要分个主次。春桃，秋桂，你们继续按我教的法子，试着用不同的玫瑰原料做小样蒸馏，记录下香气和出露率。小栗子，你去打听一下，宫里库房和宫外市面上，哪种玫瑰品质最好，价格如何。”
“那这香谱……”秋桂指了指那本《香乘》。
“我晚上看。”琉璃道，“眼下，华妃娘娘的订单更急，要求也更明确，必须先拿出像样的东西来。” 满足华妃，是稳住阵脚的关键。至于甄嬛的人情，她记下了，来日方长。
然而，没等琉璃开始大规模试验玫瑰露，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找上了门。
这日午后，内务府的王公公去而复返，这次不再是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太监，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琉璃姑娘，忙着呢？咱家奉赵总管之命，来核对一下你这芳菲苑的用度。虽说皇上特许你宫外采买特殊原料，但这院子的修缮、一应器皿的添置、还有这几个人的月例，可都还是走的内务府的账。有些规矩，咱得按章程来。”
说着，示意那捧册子的太监上前：“按照内务府条例，新增设的作坊，需按月缴纳‘管理杂费’，依据规模大小，每月五十两至二百两不等。姑娘你这芳菲苑，虽地方偏些，但毕竟是皇上亲口准设的，咱家就按最低档，每月五十两算。另外，这修缮房屋、添置物件的费用，也需姑娘这边先行垫付，待年底核销后再行返还。这是单据，姑娘过目，若无误，就请把这两个月的费用，一共一百二十两，先结了吧。”
一百二十两！
春桃和秋桂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明抢！她们辛苦做脂粉，第一批敬妃的订单净利也不过十几两银子！
琉璃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单据，心中冷笑。内务府这是见明着刁难不成，开始用“规矩”和“账目”来卡她了。每月五十两的管理费？简直是天方夜谭！这分明是想用经济手段把她拖垮。
“王公公，”琉璃面色不变，“这管理杂费，奴婢之前从未听闻。芳菲苑一切用度，皇上只说了由苏公公督办，并未提及需要向内务府缴纳此类费用。至于修缮垫付，更是闻所未闻。内务府何时有了这等新规矩？”
王公公早有准备，阴阳怪气地道：“姑娘这话说的，内务府统管宫廷用度，规矩自然是有的，只是姑娘先前身份不同，未曾接触罢了。如今既开了这作坊，便是内务府管辖之下，这规矩嘛，自然就得守。若是姑娘觉得不妥，大可以去问问苏公公，或者……直接去问问皇上？”
他这是笃定琉璃不敢为这点“小事”再去惊动皇上，毕竟皇上日理万机，怎会总是过问一个小宫女的账目问题？
琉璃心中怒火升腾，却强自压下。她知道，此刻若硬碰硬，正中对方下怀。她看了一眼那本厚厚的所谓“条例”，忽然心念一动。
“既然王公公有条例可依，奴婢自然不敢违抗。”琉璃话锋一转，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浅笑，“不过，这金额数目不小，奴婢需要时间筹措。还请公公宽限几日。另外，这条例册子，可否容奴婢借阅一晚？也好仔细学习学习，免得日后再有疏漏，触犯了规矩而不自知。”
王公公没料到琉璃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想到量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便故作大方地挥挥手：“姑娘既如此说，咱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那就宽限你三日。这册子嘛，姑娘要看，便拿去看一晚，明日此时，咱家再来取回。”
留下册子和单据，王公公带着人扬长而去。
“姑娘！这可怎么办？一百二十两，我们去哪里找啊！”春桃急得快要哭出来。
琉璃没有回答，她拿起那本厚厚的“内务府管理条例”，指尖拂过粗糙的封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跟她玩规则？玩账目？
她这个手握【宫廷致富系统】、受过现代信息轰炸的打工人，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慌什么。”琉璃淡淡道，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正好，我也想想办法，给内务府……找点‘规矩’上的麻烦。”
风乍起，吹皱的又何止一池春水？这紫禁城的账本，也该翻翻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