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测试舱被改造成了一个高度还原的指挥舰环境。龙战坐在主控台前，面前是数块实时滚动着模拟数据的屏幕，耳边戴着特制的、能够传输多维环境信息（包括能量频谱、空间扰动、基础生物场波动等）的神经感应耳机。他的任务是在海量数据流中，凭借直觉标记出任何“感觉不对”的节点。
天使站在他身后，监控着他的生理数据和神经负荷。“测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低强度背景噪音，混杂少量‘黯蚀’模拟信号。第二阶段，提高‘黯蚀’信号强度和复杂度，加入随机干扰。第三阶段，模拟楚风博士意识场片段的‘情绪污染’冲击，但强度控制在安全阈值百分之三十。每个阶段五分钟，中间有三十秒缓冲。准备好了吗？”
“开始。”龙战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第一阶段很平稳。数据流如同平缓的河流，只有几处微不足道的涟漪。龙战标记了三处能量读数有细微异常波动的点，事后验证，其中两处是预设的干扰源，一处是随机噪声。准确率不错，反应速度也在标准内。
“第一阶段通过。神经负荷：低。准备进入第二阶段。”天使记录着数据。
第二阶段的数据流变得湍急起来。紫黑色的“黯蚀”模拟信号如同水草般在信息流中摇曳、缠绕，不时爆发出短暂的尖峰。随机干扰脉冲像雨点般落下。龙战感到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耳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杂音，那是神经感应耳机在传递数据的副作用，但也可能掺杂了他自身对“黯蚀”的残留敏感。
他快速标记着可疑点，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大部分标记都是正确的，但也开始出现误判——将一些正常的空间湍流标记为威胁。
“第二阶段结束。准确率百分之八十二，较第一阶段下降百分之十一。神经负荷：中等偏高。出现轻微判断偏差。”天使的声音依旧平稳，“你需要休息三十秒吗？”
“不用。继续。”龙战抹去额角的细汗。
“第三阶段，开始。警告，将引入模拟精神污染冲击。”
数据流猛地一变！屏幕上不再是规整的数字和曲线，而是开始闪现扭曲的图案、破碎的色块，耳边传来的也不再是单纯的数据噪音，而是混合了低沉呓语、金属刮擦和若有若无哭泣声的“信息流”。同时，一股熟悉的、冰冷粘稠的感觉开始沿着神经感应链路，试图渗入他的意识。
龙战的身体瞬间绷紧，左臂的外骨骼支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咬紧牙关，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标记异常”这个核心任务上，抵抗着那种试图将他拖入混乱的拉扯感。
“标记……左侧频谱……红色区域……波动异常……”他低声自语，手指有些颤抖地操作着。
屏幕上的扭曲信息越来越狂暴，仿佛要挣脱容器的束缚。耳边的哭泣声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还夹杂着几声楚风博士那绝望的“错了……都错了……”的回响。
龙战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他标记的速度越来越慢，准确率直线下降。眼前的数据屏幕开始出现重影。
“神经负荷接近预设安全红线！精神污染模拟强度已达阈值百分之二十八！”天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紧张，“龙战，是否需要中止？”
“不……还能……坚持……”龙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试图抓住最后一丝清明。他知道，这种测试不仅仅是为了评估他的能力，更是为了锤炼他的意志和抗性。他必须知道自己能承受的极限在哪里。
就在这时，模拟数据流中，一个极其隐蔽的、规律性极强、几乎与背景噪声完美融合的微小信号脉冲，如同深海中的一丝磷光，一闪而过。
如果是纯粹的数据分析，这个脉冲几乎不可能被捕捉到。但龙战在那一瞬间，却感到一种极其突兀的、与周围混乱截然不同的“冰冷秩序感”，仿佛一个绝对理性的存在，冷漠地观察着这片混沌。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标记点投向了那个脉冲出现的大致区域。
下一秒，模拟冲击戛然而止。所有扭曲的画面和声音消失，屏幕恢复成待机状态。舱内只剩下龙战粗重的喘息声和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第三阶段强制结束，时长四分十二秒。神经负荷：临界。精神污染模拟强度：百分之二十九点五。”天使快速汇报着数据，同时上前检查龙战的状态，“你感觉怎么样？”
龙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额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还行。标记结果？”
天使调出测试报告：“第一阶段准确率百分之百。第二阶段百分之八十二。第三阶段……总体准确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一，但在最后时刻，你成功标记出了一个我们预设的最高难度隐藏信号源——‘秩序观察者模拟信号’。这个信号伪装得非常好，理论上需要至少三台高级分析仪并行运算才能发现。你是凭直觉标记的？”
龙战点点头，回忆着那一瞬间的感觉：“它和周围的‘混乱’格格不入，太‘干净’，太‘冷’了。不像‘黯蚀’的狂乱，也不像楚风博士的痛苦，更像是一种……没有感情的监视。”
天使记录下这个描述，眼神若有所思。“你的感知特性很独特。对‘混乱’和‘秩序’的极端反差异常敏感。这或许是在经历楚风博士那种极端混乱意识冲击后，产生的某种‘抗性’或‘鉴别力’。但代价是，你对中等程度的‘黯蚀’污染和情绪干扰，判断力反而下降了。这很矛盾。”
“意思是，我适合在极端环境下找‘针’，但不适合在普通环境里筛‘沙’？”龙战自嘲道。
“可以这么理解。”天使点头，“所以叶凌警官的‘后方感应支援’方案，定位需要更精确。你不能作为常规预警哨，但可以作为……在侦察队遭遇无法理解的‘高度秩序化’或‘极度混乱核心’威胁时的，最后的‘直觉警报器’。前提是，你能在那种环境下保持住这一丝直觉，而不被污染吞没。”
龙战明白了。他的能力变得有些“偏科”，而且不稳定。
“测试数据和建议，我会整理好提交给苏总和蜂鸟。”天使说，“现在，你需要休息，至少四小时。神经需要恢复。”
龙战没有逞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在天使的陪同下，他离开了模拟测试舱。
回医疗舱的路上，在一条相对安静的通道里，他们遇到了似乎正要前往简报室的叶凌。
看到龙战苍白的脸色和略显虚浮的脚步，叶凌停下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关切，但很快掩饰过去。“测试结束了？结果如何？”
天使代为回答：“有些有趣的发现，也有需要警惕的问题。详细报告稍后苏总会看到。”
叶凌点点头，目光落在龙战脸上：“你看起来不太好。”
“消耗大了点，休息一下就好。”龙战说。
叶凌沉默了几秒，忽然说：“我刚才和蜂鸟、陈叔完善方案时，讨论到了中继浮标的安全性。蜂鸟提出，如果‘影’或其造物具备高维感知能力，常规的伪装可能无效。她建议在浮标中加入微量的、经过特殊调制的‘基石’能量涂层，利用其‘秩序’特性，或许能干扰或欺骗对方的感知。但这需要你的感应能力协助，确定调制的频率和强度，以达到最佳‘隐蔽’效果而非‘吸引’效果。”
这是一个新的、更深入的合作点。龙战看向天使。
天使想了想：“理论上可行，但需要非常精细的控制和测试。龙战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进行高强度的感应测试。”
“不是现在。”叶凌立刻说，“是在他恢复之后，出发之前。这关系到侦察队和浮标的安全，至关重要。”
龙战点了点头：“我可以配合。”
“好，我会把具体要求发给天使。”叶凌说完，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道，“那你好好休息。”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天使忽然低声对龙战说：“她对你很上心。这个能量涂层的主意，多半是她坚持要加进去的，为了增加浮标和侦察队的安全系数，也为了……让你在后方的工作更有实际价值，减少别人对你‘凭直觉办事’的质疑。”
龙战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向前走。他知道叶凌的用心，也明白这份“上心”里包含的复杂情愫。这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也感到一丝沉重。
回到医疗舱，龙战躺在病床上，接受着舒缓神经的微电流治疗。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测试最后那一刻，捕捉到的那个“冰冷秩序”的信号。
“秩序观察者模拟信号”……天使是这么命名的。
观察者……
楚风博士警告过，“观察者”可能也是陷阱的一部分。
这个模拟信号，是蜂鸟根据什么资料设计的？是林星阑博士的笔记？还是……别的来源？
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
而在舰桥旁的休息室里，苏映雪正独自看着天使刚刚发来的测试报告摘要。当她看到龙战在极限状态下成功标记出“秩序观察者模拟信号”，并描述其为“没有感情的监视”时，她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调出蜂鸟之前提交的测试方案细节，找到了这个信号的来源说明：“信号特征模拟源：根据林星阑博士笔记中，关于‘引路人文明可能存在的自动化监控节点’的模糊描述，结合‘基石’能量高度有序状态下的理论辐射模型，进行的逆向模拟构建。”
林星阑博士的笔记……“引路人文明”的监控节点……
苏映雪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星图前，目光落在遥远的“回响星云”方向，又移向那片代表着“灰烬星域”的黑暗区域。
“观察者”，“引路人遗族”，高度秩序，“影”，混乱吞噬……
这些碎片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联系？
她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张巨大而黑暗的蛛网边缘，只能看到几根闪光的丝线，却无法窥见全貌，更不知道网中央潜伏着什么。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带领舰队，闯进去。
她按下通讯器：“蜂鸟，陈默，叶警官，请到我的休息室来。关于‘秩序观察者’信号，以及林博士笔记中的相关记载，我需要和你们再深入讨论一次。”
有些疑点，必须在出发前，尽可能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