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雪的休息室并不大，但布置得简洁而实用。一面墙是巨大的星图，另一面是嵌入式的数据屏幕和书架。此刻，星图上同时高亮着“回响星云”和“灰烬星域”两个区域，中间用一道醒目的红色虚线连接，代表着他们即将改变的航向。
蜂鸟、陈默和叶凌很快赶到。看到苏映雪凝重的神色，三人都知道这次讨论非同寻常。
“都坐吧。”苏映雪示意他们在小会议桌前坐下，自己则调出了天使发来的完整测试报告，以及蜂鸟之前提交的模拟信号构建说明。“关于龙战在测试中捕捉到的那个‘秩序观察者模拟信号’，以及它与林博士笔记的关联，我们需要重新梳理一下。”
她将两份资料并排投射在桌面的全息屏幕上。“蜂鸟，你构建这个模拟信号的依据，是林博士笔记中关于‘引路人文明可能存在的自动化监控节点’的模糊描述，结合‘基石’能量高度有序状态下的理论辐射模型。我想知道，这个描述的原文是什么？上下文还有什么？”
蜂鸟立刻调出林星阑的电子笔记档案，找到相关段落，并放大：“在这里。原文是：‘根据对‘基石’网络残留结构的逆向推演，‘引路人’在其势力范围内的关键节点，可能部署了具备高度自主判断能力的‘守望者’单元。其能量特征表现为极致的秩序与稳定，与‘基石’背景辐射高度同频，难以被常规手段侦测。功能推测：状态监控、异常报警、信息中继。警告：过度接近或试图干扰可能触发未知协议。’”
“后面还有一句，”蜂鸟继续翻页，“‘值得注意的是，在‘黯蚀’污染区边缘，曾检测到类似但带有细微畸变的‘秩序’信号，疑似‘守望者’单元遭受污染或发生逻辑错误。其行为模式可能从‘监控’转变为‘清除’或‘收容’，危险性未知。’”
“带有畸变的‘秩序’信号……”陈默沉吟，“这和我们从‘方舟’接收到的信息流中，那种与疯狂痛苦交织在一起的规律脉冲，有没有可能……”
“性质不同。”叶凌开口，她之前已经仔细研究过这两方面的资料，“‘方舟’的信号，核心是楚风博士残存意志维持的隔离协议和求救，其‘秩序性’源于人类理智的挣扎，底色是极致的痛苦和混乱。而林博士描述的‘守望者’，其‘秩序性’是冰冷的、非人的、系统固有的。龙战测试中感应到的‘冰冷秩序感’，更符合后者的特征。”
苏映雪点头：“也就是说，龙战感应到的模拟信号，接近于一个‘正常’或‘未受污染’的‘引路人守望者’可能发出的信号？”
“理论上是的。”蜂鸟确认，“但我构建时，只使用了‘高度有序’这个特征模型。实际存在的‘守望者’，其信号具体形态、包含的信息、行为逻辑，我们都一无所知。”
“那么问题来了。”苏映雪手指敲击着桌面，“第一，如果‘引路人’的‘守望者’单元真的存在，它们现在在哪里？还在‘回响星云’吗？还是在别处？第二，楚风博士警告‘观察者’可能是陷阱，这个‘观察者’，是否就是指这些‘守望者’？第三，林博士笔记中提到，在‘黯蚀’污染区边缘发现过‘畸变’的类似信号……‘灰烬星域’作为‘影’可能的老巢，那里会不会也存在这种东西？是敌是友？”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让休息室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关于第一个问题，”陈默缓缓说道，“如果‘守望者’是‘引路人’留下的自动化系统，那么它们很可能还存在于‘引路人’曾经活动过的区域，也就是‘回响星云’及其周边。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观察者’只邀请‘适配体’前往——‘适配体’身上的‘基石’共鸣，可能符合它们的某种识别协议。”
“第二个问题更棘手。”蜂鸟接口，“楚风博士的警告很模糊。可能是‘观察者’（或‘守望者’）本身的评估或接触程序存在风险，比如可能触发净化协议，将‘适配体’视为需要‘清理’的异常？也可能‘观察者’中混入了被‘影’影响或控制的个体？甚至……‘观察者’邀请本身，就是‘影’设下的诱饵，目的是为了获取‘适配体’或纯净的‘基石’能量？”
“第三个问题，则需要我们进入‘灰烬星域’才能验证。”叶凌总结道，“如果那里存在‘畸变的守望者’，我们很可能会遭遇。它们可能是敌人，也可能是……了解‘影’如何污染和利用‘引路人’造物的关键线索。”
苏映雪站起身，走到星图前，凝视着那片黑暗区域。“所以，我们目前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层面的威胁：未知的‘影’本身，以及可能被其污染或利用的、来自‘引路人’的古老造物‘守望者’。而我们对这两者都知之甚少。”
她转过身，看向三人：“我们的侦察计划，必须将这两种可能性都考虑进去。蜂鸟，修改侦察舰和浮标的传感器配置，增加对‘极致秩序’能量信号的捕捉和分析能力，尤其是寻找可能存在的‘畸变’特征。同时，准备相应的干扰和对抗预案，以防遭遇敌对‘守望者’。”
“明白。”蜂鸟快速记录。
“陈叔，调整舰队阵型和警戒方案，预留出应对高机动性、可能具备空间跳跃或能量攻击的自动化战斗单元的反应空间。”
“好的。”
“叶警官，”苏映雪看向叶凌，“关于国际刑警数据库中，是否有任何涉及‘高度秩序化未知信号’或‘自动化战斗单位’的异常事件报告？特别是与失踪、神秘攻击或空间异常相关的？”
叶凌立刻在随身数据板上查询，片刻后回答：“有几起模糊的记载。例如，七年前，一支私人勘探队在‘长蛇座’边缘星域失踪，最后的信号中提到‘银色的蜂群’和‘绝对寂静的攻击’。五年前，边境哨站报告检测到‘非自然规律的几何能量场’掠过，随后该区域三个小型殖民站通讯中断，恢复后所有人员失去事发前后数小时的记忆。但这些事件都被归类为‘无法核实’或‘自然现象’，没有深入调查。信号特征……与林博士描述的‘秩序’信号有部分吻合，但无法确定。”
“把这些坐标和事件概要发给蜂鸟，纳入威胁模型参考。”苏映雪下令。
“是。”
“另外，”苏映雪走回座位，语气稍缓，“关于龙战。他的测试结果表明，他对这种‘秩序’信号有独特的敏感度，但这种能力不稳定，且对常规‘黯蚀’污染判断力下降。后续的能量涂层调制测试，必须严格控制强度和时间，以他的承受能力为准，优先确保他的恢复。他不能作为常规预警力量使用，只能作为特定情况下的‘特殊传感器’。”
“我同意。”陈默点头，“龙战是一把好刀，但刀刃不能有缺口。用在对的地方，一刀致命；用在错的地方，可能伤己。”
叶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好了，今天的讨论就到这。”苏映雪揉了揉眉心，“大家回去继续完善方案。我们还有……”她看了一眼计时器，“大约四十八小时完成所有准备，然后舰队转向，前往‘灰烬星域’入口坐标。散会吧。”
蜂鸟和陈默先行离开。叶凌收拾好东西，也准备走，却被苏映雪叫住。
“叶警官，等一下。”
叶凌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苏映雪。
“关于龙战，”苏映雪走到她面前，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我知道你很关心他的状态，提出的方案也总是在为他寻找最安全、最能发挥价值的位置。我感谢你的专业和用心。”
叶凌微微一愣，随即坦然道：“我只是做我认为对任务最有利的事情。龙战的能力确实特殊，不应该浪费。”
“我相信。”苏映雪看着她，“但我也想提醒你，也提醒我自己。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每一步都充满未知和危险。个人的情感和过去的牵绊，在这样的重量面前，很容易成为负担，或者……盲点。”
叶凌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与苏映雪平静的目光对视。几秒后，她微微颔首：“我明白苏总的意思。我会注意分寸，以任务为第一优先。”她顿了顿，补充道，“龙战……他比我们想象的更坚韧，也更懂得分寸。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希望如此。”苏映雪轻轻吐出一口气，“去吧，早点休息。接下来，会越来越忙。”
叶凌离开后，休息室里只剩下苏映雪一人。她重新看向星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条红色的航线。
蜂鸟、陈默、叶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竭尽全力。龙战在努力恢复。她作为指挥官，必须统合这一切，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只是，当夜深人静时，那份沉重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还是会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挂在颈间、隐藏在衣领下的那枚已经失去光泽、布满裂痕的怀表核心碎片。冰冷坚硬的触感，却仿佛能给她带来一丝奇异的力量。
那是龙战从小行星带带回来的，用命换来的。
她必须走下去。
为了所有人，也为了……那些已经付出和可能即将付出的代价。
她关掉星图，走向自己的卧室。明天，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待。
而在舰船的另一端，医疗舱内，龙战在舒缓的微电流治疗中缓缓入睡。睡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冰冷秩序”的信号光点，它在无边的黑暗中静静悬浮，如同……一只没有感情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