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色并没有因此有什么波澜:“顾卿负责接待,与外宾密谈,商讨国事,亦属常理。你可知具体谈了些什么?”
“儿臣……儿臣不敢妄加揣测国事,但那西蒙尼有一次酒后失言,对其亲随说什么……顾相竟然请求他,让罗斯国在北方边境制造事端,佯装进攻,扰乱边疆!”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本就因慕家军功、顾家财富以及这两家联姻所带来的潜在势力而感到不安,帝王心术,最忌臣子势力过大,尤其忌惮文武勾结、里通外国。
如今“私藏甲胄”“勾结边将”的嫌疑尚未洗清,又添上“擅许外邦、妄启边衅”的罪名,这让他心中的猜忌与天平迅速倾斜。
“此事……你如何得知?可有实证?”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齐音心脏狂跳,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儿臣深知空口无凭。那日听闻此事后,儿臣心中恐惧,便设法买通了西蒙尼王子身边那名亲随。”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他交给儿臣一个物件,说是顾丞相与西蒙尼密谈时,不慎从袖中滑落,被那亲随悄悄藏起。”
她说着,从袖中极其郑重地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双手高举过顶。
那锦囊是深蓝色的贡缎,上面用金线绣着简单的云纹,看起来低调而精致。
内侍连忙上前接过,呈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解开锦囊,倒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块寸许长的墨锭。
墨锭通体漆黑,质地细腻,正面用极其精湛的刀工浮雕着兰草图案,背面则阴刻着两个小字:“兰倾”。
墨锭造型古朴,兰草刻得清雅孤傲,正是顾兰倾一贯喜爱的风格,那“兰倾”二字,更是他表字的明证。
这墨锭虽小,却如同文人印信一般,带着强烈的个人标识。
皇帝沉默着,殿内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齐音伏在地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她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如同冰凌,反复刮擦着她的脊背。
“朕,知道了。”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退下吧。此事,若再有他人知晓……”
“儿臣明白!儿臣以性命起誓!”
她不敢再多留一刻,退出了紫宸殿。
直到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她的脸上才露出充斥巨大快意的扭曲笑容。
与此同时,慕府之外。
那两扇朱漆大门,此刻被一队队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的禁军兵士层层把守,如同沉默的铁俑,肃立在夜色中。
府邸周围的高墙下,亦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兵刃在雪光映照下闪烁着寒芒。
府内,慕柯老将军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庭中默然肃立的禁军身影。
许疏桐夫人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慕陵川靠墙而立,慕陵河则焦躁地在厅内踱步。
他几次想冲向门口,都被慕柯给喝止。
“爹!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等着他们给我们定罪吗?”慕陵河压低声音,额角青筋跳动。
“不等,又能如何?”
慕柯转过身,眼神之中是深深的疲惫,“冲出去,那是抗旨,是坐实了谋逆!现在,只能等。”
他看向慕青,问道:“青儿,你确定那个叫八野的暗卫,能在这种情况下,偷偷潜进来?”
慕青抬起头,回答道:“爹,放心吧。外面虽然看似围得水泄不通,但值守的皆是普通禁军兵士,并无真正的高手坐镇。他们依仗的是人多势众,对于潜行、隐匿的探查并非所长。
八野是顾兰倾的暗卫首领,只要他不主动暴露,仅仅只是潜入送出消息,以他的身手和经验,问题应当不大。”
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越是这种严密的看守,时间一长,反而容易产生懈怠。尤其是在这寒冬凌晨,人体最困顿的时刻。”
时间在艰难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府内无人入睡,直至凌晨。
“咔嗒。”
窗户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合上,落栓。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来人正是八野。
“如何?”慕青一步上前。
“查到了。”
线索被串联起来了。
八野查到那封所谓的顾相亲笔密信是由一名隶属于北疆巡防军的斥候,名叫赵勤的人,于七天前送到京城。
表面上看,此人身分无误。
八野找到赵勤在京中的暂住地时,已是人去屋空。
邻里说曾有衣着体面、不像军中之人的访客来找过他,之后赵勤便匆忙搬离,不知所踪。
按照规定,边关密信应由兵部勘合后转呈。
但这封信却绕开了兵部,是由鸿胪寺一位姓周的四译馆序班,以边防紧要情报为由,通过特殊渠道直送通政司,并很快被呈至御前。
“属下查了这位周序班,”八野继续说道。
“他家境贫寒,但近来却频频出入赌场,出手阔绰。更重要的是,他的妹妹,是齐音公主府上一名一等丫鬟!而就在密信呈递前,这位周序班曾以探亲为名,多次出入公主府。
“除此之外,模仿笔迹的高手,京城有一位张姓老人,住在城西鸽子巷,近半月来突然闭门谢客,对外称病。”
“最后是永年坊新宅的工匠名册中,有一个叫李拐的泥瓦匠,其妻弟前几日因在城南地下赌场欠下巨额赌债,被赌场的人扣下,扬言不还钱就要剁手。”
“后来这笔赌债被人一次性还清了,李拐的妻弟也被安然无恙地放了回来。属下问了那里的人,还债之人并非李拐自家亲戚,身份不明,但出手极其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