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旧港区坑洼不平的地面。废弃的三号仓库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锈蚀的铁皮外壁在风雨中发出呜咽般的呻吟。
苏晚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头。她顾不得这些,攥紧了微微发烫的手机,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和铁锈味的潮湿空气,迈步走向那扇虚掩的、仿佛通往地狱之口的仓库大门。
“星河……”她在心里默念着儿子的名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眩晕和恶心,被她强行压下。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找到星河更重要。
她推开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仓库内部空旷而黑暗,只有高处破损的顶棚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废弃集装箱和机械残骸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星河?”苏晚试探着喊道,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没有回应。
只有雨水敲打铁皮顶棚的嘈杂声。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警惕地环顾四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高跟鞋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突然,角落里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
苏晚浑身一震,立刻循声望去!
在一个半开的、锈迹斑斑的集装箱阴影里,她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星河!”她失声惊呼,再也顾不得其他,快步冲了过去!
果然是苏星河!
他被反绑着双手,嘴上贴着胶带,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渍,漂亮的小西装又脏又破,额角甚至有一小块淤青。看到苏晚,他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委屈,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星河!别怕!妈妈来了!”苏晚心如刀绞,蹲下身,颤抖着手去撕他嘴上的胶带。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胶带的瞬间——
“啧,还真是母子情深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她身后的阴影里响起。
苏晚动作猛地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缓缓转过身。
三个穿着流里流气、面容猥琐的男人,从一堆废弃轮胎后面走了出来,呈三角形将她隐隐包围。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手里把玩着一把弹簧刀,眼神淫邪地在苏晚身上扫来扫去。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苏晚将星河护在身后,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她认出那股甜腥气是什么了——是某种劣质迷药的味道!这些人,是有备而来!
“我们?”刀疤脸嗤笑一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呗。薄太太……哦不,苏小姐,有人出大价钱,想请您和您儿子……永远闭嘴。”
苏晚瞳孔骤缩!“是谁?!”
“这您就别打听了。”刀疤脸逼近一步,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舔了舔嘴唇,“不过嘛……在办事之前,哥几个倒是想先尝尝,京市首富的女人,是个什么滋味……”
他身后的两个混混也发出猥琐的笑声,目光贪婪地盯着苏晚。
苏晚脸色煞白,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护着星河,一步步向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集装箱,退无可退。
“别过来!”她厉声喝道,试图用气势吓退对方,但声音里的恐惧出卖了她,“薄靳珩不会放过你们的!”
“薄靳珩?”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他现在恐怕正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别处找他儿子吧?等他能找到这里,黄花菜都凉了!”
他猛地扑了上来!
“妈妈!”星河吓得尖叫!
苏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在刀疤脸抓住她手臂的瞬间,她猛地抬起膝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顶向对方的胯下!
“嗷——!”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下身蜷缩下去。
另外两个混混见状,骂骂咧咧地冲了上来!
苏晚趁机抓起地上一根生锈的铁棍,胡乱地挥舞着,试图阻挡他们靠近星河。她从未经历过如此险境,全凭着一股保护孩子的母性本能支撑着。铁棍挥舞得毫无章法,却因为她的拼死反抗,一时竟也让那两个混混近身不得。
但力量悬殊太大了。
一个混混瞅准空档,一脚踢在她手腕上!
“啊!”苏晚痛呼一声,铁棍脱手飞出。
另一个混混立刻从侧面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死死按在集装箱上!
“放开我妈妈!你们这些坏人!放开她!”被绑着的星河哭喊着,用尽全力挣扎,小脚胡乱踢蹬着。
“妈的!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缓过劲来的刀疤脸面目狰狞,捂着裤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弹簧刀,一步步逼近,“老子今天非划花你的脸不可!”
冰冷的刀锋映着苏晚惊恐绝望的脸。
她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刀刃,看着被按在地上无助哭泣的儿子,看着这肮脏黑暗的仓库……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恨意涌上心头!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死在这些渣滓手里?
留下星河一个人?
还有……那个可能存在的……
不!
她不能死!
就在刀疤脸的刀尖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猛地划破了仓库内嘈杂的雨声和哭喊声!
刀疤脸持刀的手臂应声爆出一团血花!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弹簧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
按住苏晚的混混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苏晚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朝着枪声来源的方向望去——
仓库大门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外面微弱的天光,如同降临的煞神,一步步走了进来。
雨水顺着他黑色的发梢滴落,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斧劈的下颌线。他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万年寒冰,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精准地锁定了仓库内的三个混混。
是薄靳珩!
他来了!
在他身后,林峰带着数名黑衣保镖,如同鬼魅般迅速涌入,瞬间控制了整个仓库的出口和制高点。
“我的女人和儿子,”薄靳珩开口,声音不高,却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皮肤,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是你们能碰的?”
他目光扫过苏晚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扫过被绑着、哭成泪人的星河,最后落在那三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混混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看三具冰冷的尸体。
“废了。”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是!”林峰和保镖们应声而动,如同虎入羊群!
惨叫声,骨头断裂声,求饶声……瞬间在仓库里响成一片!
薄靳珩没有再理会那边的血腥场面。他快步走到苏晚和星河面前。
“晚晚!”他声音沙哑,带着未散尽的惊悸和后怕,伸手想要扶住她。
苏晚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她惊魂未定,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有获救的庆幸,有残留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抗拒。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
薄靳珩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眼底的戒备,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收回手,转向儿子。
“星河!”他蹲下身,声音瞬间变得无比轻柔,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和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撕开星河嘴上的胶带,解开束缚他双手的绳子。
“爸爸!”胶带撕开的瞬间,星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猛地扑进薄靳珩的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后怕剧烈地颤抖着,“爸爸!我好怕!他们……他们欺负妈妈!还要杀我们!”
薄靳珩紧紧抱住儿子,感受着怀里小身子的颤抖和泪水浸湿他衬衫的湿热,一种混合着巨大心痛、无边愤怒和深沉自责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他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声音哽咽:“不怕了,星河,爸爸来了……爸爸在这里……对不起,是爸爸来晚了……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道歉,不知道是在对儿子说,还是对一旁沉默不语的苏晚说。
苏晚看着相拥的父子二人,看着薄靳珩那毫不作伪的心痛和温柔,看着他额角渗出血迹的纱布和身上沾染的泥污……心中那片坚冰,似乎被这仓库里血腥与温情交织的一幕,凿开了一道更深的裂缝。
恨,依旧是真切的。
可在此刻,看着他及时赶到,护住了她和星河,那种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再次汹涌地漫上心头。
她别开脸,不再看他们,只是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依旧有些翻涌不适的小腹。
那里……似乎又传来一阵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抽动。
仓库另一边的惨叫声渐渐平息。
林峰走过来,低声汇报:“薄总,都处理干净了。初步审讯,是薄老夫人……以前的一个远房表亲,因为之前被清理出集团怀恨在心,勾结了这几个地痞,想绑架小少爷勒索,并且……对苏小姐不利。”
薄靳珩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彻骨!
又是他母亲留下的烂摊子!阴魂不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抱着还在抽噎的星河站起身,看向苏晚。
“我们先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恳求。
苏晚沉默着,没有反对。
薄靳珩抱着星河,苏晚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三人在一片狼藉和血腥气中,走出了这座如同噩梦般的仓库。
外面,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墨蓝色的天幕上,甚至透出了几颗稀疏的星子。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些许仓库里的污浊。
加长的劳斯莱斯早已等候在外。
薄靳珩先将星河小心地放进车里,然后转过身,看向站在车旁、神色依旧清冷的苏晚。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她还难不难受,想问她身体怎么样,想为之前的失控,为没有保护好她和孩子们,再次道歉……
可所有的话语,在触及她那双平静无波、却又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时,都哽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是脱下自己带着湿气和体温的外套,动作轻柔地,披在了她单薄的肩头。
“上车吧,外面凉。”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温柔。
苏晚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肩膀上传来外套的重量和他残留的体温,一种陌生的、久违的暖意包裹了她。她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薄靳珩看着她坐进车里,看着那扇车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站在原地,雨后的冷风吹拂着他湿润的头发和衣衫,带来一阵寒意。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手掌上被铁锈划破的地方也在叫嚣。
可这些,都比不上此刻心中那片荒芜战场上,因为她的默许(没有拒绝他的外套),和儿子的依赖(还在车里小声抽噎着喊爸爸),而悄然滋生出的……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
希望。
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而黑暗。
他知道,。
但只要还能守护在他们身边,只要还能看到她和孩子们安好……
他甘愿承受这世间所有的苦痛与惩罚。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几颗倔强闪烁的星辰,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车子发动,平稳地驶离这片充满罪恶与惊魂的旧港区,朝着颐和公馆的方向,朝着那个或许依旧冰冷、却终究有了微弱亮光的……
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