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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烈把自己摔进那张冰冷的金属椅子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安全区分配给他们的这个休息区域，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除了必要的桌椅和一张硬板床外，再无他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剂似的、毫无生气的味道，与外面走廊那偶尔流转的银色光泽一样，透着一种非人的规整与冷漠。
但他现在没心思在意这些。
右臂传来的感觉糟糕透顶。那种冰冷的、仿佛皮肉与骨骼都被浸在冰水里的刺痛感并未随着连接切断而完全消失，反而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黏着的麻木与僵滞，盘踞在手臂深处，尤其是小臂和手掌。他尝试着握紧拳头，指关节发出艰涩的“咔吧”声，动作远不如往常流畅，仿佛这手臂不再完全属于他自己。
更让他烦躁的是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低语残响。像是有无数只细小的蚊虫在他耳道深处，不，是在他脑髓里嗡嗡作响，搅得他不得安宁。那些声音不再清晰，化作了一种混乱的背景噪音，但其中蕴含的暴戾、怨恨与对毁灭的渴望，却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情绪里。
他抬起右手，凑到眼前仔细查看。皮肤表面的灰暗和龟裂已经消退了大半，但仔细看去，依旧能发现一些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的纹路残留，尤其是在指关节和虎口的位置，颜色也比周围的皮肤略显深沉。他用左手拇指用力搓了搓，触感粗糙，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凉意。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心头那股因获得强大力量而带来的畅快感，正在被这种如影随形的负面状态迅速蚕食。
“烈哥，喝点水。”一名队员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个金属水杯。他们小队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除了雷烈自己，就是眼前这个叫王虎的壮实青年，以及另一个略显瘦削、名叫侯子的男人。两人身上也都带着伤，脸色疲惫，看着雷烈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雷烈没接水杯，只是烦躁地摆了摆手。他现在不需要水，他需要的是……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无名火在烧，烧得他口干舌燥，心浮气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包括眼前这两个唯唯诺诺的队员。
“烈哥，你刚才……太冒险了。”王虎忍不住又开口，他性格相对直率，虽然敬畏雷烈，但还是把担心说了出来，“那墙要是反击怎么办？而且那刀……感觉邪门得很。”
“冒险？”雷烈猛地抬起头，那双依旧残留着些许血丝和戾气的眼睛瞪向王虎，“不冒险，等着下次任务被那些鬼东西弄死吗？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三个人！就他妈剩下三个人了！以前那些兄弟怎么没的？不就是因为不够强！”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王虎和侯子都被他吓得一哆嗦，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雷烈喘着粗气，感觉那股邪火越烧越旺。他下意识地又回忆起了握住那柄【诅咒之刃】时的感觉——那是一种绝对的、摧枯拉朽的力量感，仿佛世间一切阻碍都能被他一刀两断。那种感觉，太迷人了，足以让人暂时忘记所有痛苦和恐惧。
与之相比，现在这种手臂的僵滞和脑中的杂音，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颗种子落入了被邪火炙烤的焦土，迅速生根发芽。对啊，只要力量足够强大，这点代价算什么？只要下次任务，他能像切豆腐一样把那些该死的诡物和怪物统统砍碎，能带着队员活下来，能拿到更多的资源，变得更加强大……这点不适，完全可以作为强大的勋章！
他甚至开始觉得，手臂里那种冰冷的麻木感，隐隐带着一种力量充盈的错觉；而脑中的低语，也不再那么令人烦躁，反而像是在催促他，激励他去获取更多的……杀戮与毁灭。
“渴……”雷烈突然沙哑地开口，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水，烈哥，水在这里。”侯子赶紧把刚才那杯水又递过来。
“不是水！”雷烈一把挥开水杯，金属杯子砸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清水洒了一地。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只残留着细微纹路的右手，五指微微蜷缩，仿佛在虚握着什么。“是……血。我感觉到……它在渴。”
王虎和侯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烈哥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休息区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带着警惕。在这里，会来敲他们门的，只可能是其他收容员。
侯子看了雷烈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苏媛。她依旧是一副冷静理智的模样，手里拿着那个用于记录的小本子和笔。
“有什么事？”侯子挡在门口，语气不算友好。他们小队和以林默为首的那几个人，关系一直很微妙。
苏媛的目光越过侯子，直接落在房间内坐在椅子上的雷烈身上，平静地开口：“关于‘共生’连接后的状态记录和分析，我需要收集更多数据。雷烈，你刚刚连接了【诅咒之刃】，并且展现了其力量，能描述一下你现在的感受吗？包括身体、精神层面的任何细微变化。”
她的语气就像医生询问病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雷烈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怎么？林默那个软蛋不敢来，派你个女人来打探老子的底细？”
“这与林默无关。”苏媛丝毫不为所动，笔尖已经抵在了本子上，“这是为了生存。了解不同诡物的代价表现形式和强度，对所有收容员都有价值。你的数据，很有参考意义。”
“参考意义？”雷烈嗤笑一声，晃了晃依旧有些僵硬的右手，“老子的感受就是，爽！够劲！比你们玩那些过家家的玩意儿爽多了！至于代价？”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苏媛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一种想要打破她这种冷静的破坏欲油然而生。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将自己那只右手伸到苏媛面前。
“看清楚了吗？”雷烈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这点变化，算个屁！只要力量足够强，代价就是勋章！你们那种畏首畏尾的玩法，迟早被这个世界啃得骨头都不剩！”
离得近了，苏媛能更清晰地看到雷烈手上那些细微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纹路，以及他眼中那不正常的亢奋与暴戾。她甚至能隐隐闻到一股极淡的、混杂着血腥与锈蚀的异味，从雷烈身上散发出来。
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平稳：“纹路残留，疑似组织纤维化前兆。瞳孔扩张伴有血丝，情绪处于异常亢奋状态，可能存在轻度幻觉或感知扭曲。伴有自毁或毁灭倾向言论……”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雷烈看着她旁若无人地记录，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观察的猴子，那股邪火再次窜起。他猛地收回手，冷笑道：“记吧，随便你记。等下次任务，你们被鬼追得像狗一样逃命的时候，就会知道，老子选的路才是对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苏媛，重重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都在微微颤抖。
苏媛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金属门，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写下最后一句：“攻击性与敌意显着增强，对代价表现出非理性轻视，成瘾倾向初显。风险评估：高。”
门内，雷烈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喘着粗气。赶走了苏媛，他并没有感到多畅快，反而觉得那股莫名的焦渴感更加强烈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反复张开又握紧。
“刀……”他喃喃自语，眼神有些恍惚，“我的刀……”
王虎和侯子看着他这副模样，都不敢出声，房间里只剩下雷烈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无声蔓延的、令人不安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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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分配给林默小队的休息区域内，气氛同样凝重，但偏向于一种深沉的思考。
阿哲瘫在椅子里，唉声叹气：“完了完了，看雷疯子那样子，以后岂不是要横着走了？他那把刀太吓人了，居然能在墙上留印子！咱们这纸片和哨子，怎么跟人家玩？”
林默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他坐在床边，右手平伸，手掌摊开。意念微动，尝试再次与【回响的纸页】建立连接。
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过程顺畅了许多。那种意识被牵引、延伸的感觉依旧清晰，但不再令人慌乱。他能“看”到那片存在于某个奇异空间的、微微颤动的纸页，上面空白一片，却又仿佛蕴含着无数的信息。
他没有试图去“书写”或“询问”，只是维持着这种微弱的连接，仔细体会着身体和精神的变化。
指尖再次传来轻微的“纸化”触感，带着一丝麻木。同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如同开了闸的溪流，正在以一种缓慢但持续的速度流逝。很微弱，如果不刻意感知几乎无法察觉，但确实存在。与之相应的，脑海中似乎多了一些极其模糊的、不成体系的“信号”，像是接收不良的电台，捕捉不到具体内容，但证明着这种连接正在与外界某种“信息场”进行交互。
片刻后，他主动切断了连接。
指尖的异样感迅速消退，精神力的流逝也停止了。除了因为刚才的精神集中略有疲惫外，没有其他任何不适。
“怎么样？林哥？”阿哲凑过来问道。
“代价确实存在，但可控。”林默总结道，“主要是精神力的持续消耗，以及连接部位的轻微异变。没有雷烈那种强烈的精神污染和身体侵蚀。”
苏媛这时推门走了进来，将她刚才记录的有关雷烈状态的笔记递给林默看。
林默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变得更加沉重。
“精神污染、身体异化、攻击性增强、对代价轻视……”他逐条看下去，眉头紧锁，“这还只是第一次连接，而且时间很短。如果频繁使用，或者在一次任务中长时间维持连接……”
后果不堪设想。雷烈很可能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迅速滑向非人的深渊，甚至可能变成一个比任务中诡物更危险的、失控的炸弹。
“他的选择，太极端了。”林默放下笔记，叹了口气。
“但不可否认，在面对某些极端情况时，强大的攻击力是最高效的生存手段。”苏媛客观地分析道，“我们的选择，在自保和探索方面有优势，但在正面冲突中会非常被动。”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追求力量，需承担堕落的代价；选择稳妥，则可能因力量不足而灭亡。
“也许……我们不需要完全二选一。”林默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苏媛和阿哲都看向他。
“共生规则允许我们连接多个诡物，只是需要付出更多的‘锚定点’和精神负担。”林默继续道，“我们是否可以……在主攻辅助和信息探索的同时，也选择一件攻击性不那么极端、代价相对可控的诡物，作为关键时刻的自保或反击手段？”
他看向苏媛：“我们需要更全面地评估列表里的所有诡物，不仅仅是看能力，更要优先评估其‘代价特性’。找到那些在威力与代价之间取得较好平衡的选项。”
苏媛眼中闪过一丝赞同：“很好的思路。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评估模型，对已知诡物进行分级。比如，雷烈的【诅咒之刃】可以定为‘高风险-高回报’类型。而【回响的纸页】和【锈蚀口哨】属于‘低风险-低\/中回报’。”
“那我的【窥视弹珠】呢？”阿哲忍不住问道，他对自己那个能看记忆片段的玻璃珠还挺感兴趣的。
“初步判断，也属于‘低风险-低回报’，但应用场景特殊，在某些任务中可能起到关键作用。”苏媛回答道。
“太好了！那我们赶紧看看列表里还有什么好东西！”阿哲有些兴奋起来。
“不能急。”林默摇头，“每一次连接尝试都可能带来未知风险。我们必须做好充分准备，尤其是精神层面的防护。苏媛，你需要尽快总结出一些应对精神污染和身体异变的通用方法或注意事项。”
“明白。”苏媛点头，“我可以尝试利用安全区的环境，进行一些受控的小规模实验，收集更精确的数据。”
“嗯。”林默站起身，走到房间那面光滑的墙壁前，看着倒映出的自己有些模糊的身影，“雷烈选择了他的路。我们，也要找到我们自己的路。一条既能活下去，又能保持自我，不至于迷失在力量中的路。”
他的目光坚定起来。
前方的迷雾依旧浓重，但至少，他们已经开始尝试绘制地图，而不是盲目地踏入任何一个可能吞噬自身的陷阱。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平衡的行走，往往比孤注一掷的狂奔，更需要智慧、毅力，以及……一点点运气。
而在隔壁房间，雷烈依旧对着自己那只残留着诅咒痕迹的手掌，眼中闪烁着混合了痛苦、亢奋与贪婪的复杂光芒。那柄渴血的刀，不仅留在了墙上，更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无声地影响着他，将他推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方向。
安全的庇护所内，无形的裂痕，因不同的选择而悄然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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