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把红外相机固定在冷杉树的枝杈上，手指冻得有些发僵。2009年的神农架，十月已有寒意，呼出的白雾在月光下像一缕缕游魂。他是第三次带队来板壁岩考察，这次的目标是研究该区域的地质构造与生态多样性。
“老林，这地方邪门得很。”当地向导老吴操着浓重的口音，用粗糙的手指向不远处嶙峋的石林，“老一辈都说，这里的石头会认路，会记仇，也会报恩。”
林教授笑了笑，他五十多岁，在科学院干了近三十年，不信这些。但他的学生王磊却明显紧张起来，推了推眼镜，不安地望向那片在暮色中如同鬼魅的石林。那些石头高的足有十米，矮的也齐腰深，千姿百态，在渐暗的天光中仿佛一群凝固的巨兽。
“小王小李，把另外三台相机也装上，我们得覆盖石林四周。”林教授下令，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响亮。
王磊和女队员李芸应声行动。李芸是队里最年轻的成员，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她不像王磊那样容易紧张，只是偶尔会抬头望望天色，眉头微蹙。
“明天就是十五了。”老吴点起旱烟，幽幽地说，“月圆夜，石头会走路。”
不出所料，当晚无事。第二天清晨，林教授带着队员检查了相机和测量设备，一切正常。石林的位置与前一天标记的完全一致，纹丝未动。
“民间传说往往有夸张的成分。”林教授在营地记录本上写下这行字时，语气平静。
然而王磊却有些不对劲。他在测量一处石柱时，坚持说自己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吟诵声，像是很多人在低声哼唱。李芸检查了他的测量仪器，一切正常，认为可能是高山反应导致的耳鸣。
十月三日，月圆前夜。王磊值夜时又一次惊醒全队，说他看见石林中有蓝光闪烁，像是一群萤火虫，却又比萤火虫更有秩序。林教授带队查看，一无所获。
“教授，我真的看见了。”王磊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恐惧，“就像...就像有人在打着灯笼走动。”
李芸这次没再嘲笑他。她悄悄告诉林教授，她也在凌晨时分闻到过一股奇特的香味，像是檀香混合了某种草药，而在原始森林中，这几乎不可能。
十月四日，月圆之日。天空出奇地晴朗，预示晚上的月光会格外明亮。老吴一早就显得焦躁不安，反复劝说队伍趁天亮下山。
“今晚月圆，石头会认路，也会认人。”老吴的眼中有着林教授从未见过的恐惧，“它们会重新排座次，不喜生人打扰。”
科学院的经费申请不易，林教授不愿因民间迷信就中断考察。他坚持再留一夜，同时加强了安全措施，让每个人都随身携带哨子和信号弹。
黄昏时分，怪事开始发生。
首先是指南针失灵，指针无规律地旋转，如同一个迷路的灵魂。接着是无线电，里面只有刺耳的杂音，偶尔夹杂着像是野兽又像是人类的嘶吼。最后连电子表也出现了问题，数字乱跳，仿佛时间本身在这里变得错乱。
“是磁场异常。”林教授努力保持镇定，“山区常见现象。”
夜幕终于降临，月亮从山脊后升起，出奇地大，出奇地圆，洒下的银光让森林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青白色中。
然后，石林开始移动。
起初是微弱的摩擦声，像是巨石在磨牙。接着，一座两人高的石柱缓缓平移了数米，无声无息，违背了一切物理定律。接着是另一座，又一座...整个石林仿佛活了过来，重新排列组合。
“老天...”李芸捂住嘴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王磊则浑身发抖，指着移动的石头说不出话。
林教授本能地打开摄像机，通过取景器观察。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摄像机里石林纹丝不动，而当他移开眼睛，石头的移动显而易见。某种力量干扰了电子设备，却让肉眼能够直接见证这超自然现象。
不到一小时，石林已完全改变了布局。原本散乱的石头现在排列成一个巨大的同心圆，中央是一座平台似的扁平巨石，周围环绕着整齐的石柱，如同祭坛和参拜者。
然后，透明的人影开始出现。
起初只是月光下的扭曲，像是热气蒸腾造成的视觉误差。但很快，这些透明形体变得清晰可辨——它们有着人形，却轮廓模糊，如同玻璃制成的雕像，只在月光照射下偶尔反射出微光。
“红外相机！”林教授突然想起，“它们可能对热源敏感！”
一行人悄悄移动到安装相机的位置，幸运的是，其中一台正好对着新形成的“祭坛”。林教授小心取出存储卡，回到帐篷用笔记本查看。
画面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红外镜头下，那些透明人影变得清晰可见——它们穿着奇特的服饰，像是用兽皮和羽毛制成，脸上涂着复杂的图案。数十个这样的人影围在祭坛周围，而祭坛上，一个更加高大的人影正在主持某种仪式。
“《山海经》...”李芸突然低语，“‘有神，人面兽身，乘两龙，是为百兽之主’...这像是书中记载的‘百兽之祭’。”
就在他们观看录像时，外面的声音变了。吟唱声突然清晰起来，虽然语言听不懂，但旋律古老而诡异，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
王磊突然站起身，眼神呆滞。
“它们在叫我...”他喃喃道，向帐篷外走去。
林教授和李芸赶紧拉住他，却发现这个文弱书生力气大得惊人。老吴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朱砂，撒在帐篷门口——这是他从山下道观求来的。
“有用的，有用的。”老吴念叨着，“这些是老物件，怕老办法。”
吟唱声更响了，帐篷外，那些透明人影似乎更加凝实。通过帐篷的缝隙，林教授看到祭坛上出现了一道更加恐怖的影子——它有着人的身体，却顶着一颗鹿头，鹿角巨大而复杂，像是王冠。
“山神...”老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李芸突然哭了起来，她想起小时候外婆讲的故事，关于山中的精怪和迷失的旅人。林教授则感到一阵眩晕，他毕生信奉的科学大厦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露出背后神秘而恐怖的真实世界。
“教授，它们想要什么？”李芸抽泣着问。
林教授看着仍在挣扎想要出去的王磊，突然明白了。
“见证者。”他低声道，“它们想要一个见证者。”
他毅然拿起摄像机，对准了祭坛方向，开始记录。同时，他从包里取出纸笔，开始素描现场——这是科学家的本能，记录、观察、分析，即使面对无法理解的现象。
这一举动似乎引起了反应。吟唱声突然停止，所有的透明人影齐刷刷转向帐篷方向。那种无形的注视让空气都凝固了。
鹿头人影举起一只手——或者说，一只蹄——指向帐篷。
帐篷内的温度骤降，呵气成冰。林教授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变得困难。李芸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然后，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王磊突然停止了挣扎，平静地站起来，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的低沉声音说：
“祭品不够。”
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乳白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吴吓得连连后退，碰倒了营地灯，帐篷内顿时陷入半明半暗。在摇曳的阴影中，那些透明人影似乎正在靠近，越来越近。
林教授在这一刻做出了决定。他抓起背包，掏出里面所有的食物——压缩饼干、巧克力、牛肉干——一股脑儿扔向帐篷外。
“以此为祭，允我等离去！”他大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嘶哑。
时间仿佛静止了。帐篷外的透明人影停止了移动，鹿头人影缓缓低下头，似乎在审视那些食物。然后，它抬起头，鹿角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它点了点头。
一瞬间，所有的透明人影开始变淡，如同融化的冰晶，逐渐消散在月光中。吟唱声也渐渐远去，最终归于寂静。
王磊瘫软在地，恢复了意识，但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
没有人敢再睡。四人挤在帐篷里，睁眼到天亮。第一缕阳光照进森林时，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帐篷。
石林恢复了原样，回到了他们第一天标记的位置。仿佛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林教授手中的素描本和李芸偷偷用手机录下的一段音频证明不是。素描本上清晰地画着祭坛和透明人影，而音频中，那诡异的吟唱声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下山后，林教授将这次经历作为“集体幻觉现象”写进了报告，隐去了最超自然的细节。只有李芸和王磊知道真相，而老吴从此再也不愿踏入板壁岩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