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丁陌去码头转了转。他故意走到工人休息棚附近，果然看见老赵正在那儿跟几个工人吹牛。
“我跟你们说，当年我在苏北，那可是……”老赵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溅。
丁陌没过去，只是远远看着。等老赵说完一段，掏出烟来散的时候，他看清了烟的牌子——是“三五牌”，英国烟，一包能顶普通工人两天工钱。
老赵哪来的钱抽这个？
丁陌转身离开，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晚上，他约了陈世雄在一家小茶馆见面。
“老赵这个人，不能留了。”丁陌开门见山。
陈世雄一愣：“竹下先生，老赵跟了咱们这么久，是不是……”
“正因为他跟得久，知道的才多。”丁陌说，“我查过了，他最近跟特高课的人有接触。”
其实他没查，只是猜测。但这话一说，陈世雄脸色就变了。
“特高课？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丁陌说，“老赵最近手头阔绰，抽好烟，还去赌。钱哪来的？你想过没有？”
陈世雄沉默了一会儿，说：“竹下先生，您说怎么办？”
“不能直接动他。”丁陌说，“特高课可能已经盯上他了，我们动手，等于自投罗网。得想个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丁陌喝了口茶，缓缓说：“码头最近不是要清理一批‘问题工人’吗？老赵干活偷懒，经常迟到早退，还跟工头吵架，这些事，都可以记下来。”
陈世雄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借小野局长的刀？”
“不只小野局长。”丁陌说，“特高课不是要查人员档案吗？老赵的档案里，可以加点东西——比如，他有个表弟在苏北参加了游击队。”
陈世雄倒吸一口凉气：“这……会不会太狠了？”
“不狠不行。”丁陌说，“老赵如果真被特高课收买了，他知道的太多，一旦开口，我们都危险。现在处理掉他，是断尾求生。”
陈世雄咬了咬牙：“行，我来办。”
“记住，要做得自然。”丁陌叮嘱，“先让他犯错，再往档案里加东西，最后让特高课‘偶然’发现。整个过程，我们不出面，只提供线索。”
“明白。”
处理完老赵的事，丁陌开始清理其他环节。
他约了山田吃饭，在饭桌上“无意中”提起，特高课最近在查经济问题，已经抓了好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山田君，你每个月从我这儿拿的咨询费，账目都清楚吧？”丁陌看似随意地问。
山田手一抖，筷子差点掉桌上：“清、清楚的，我都记着账。”
“那就好。”丁陌给他夹了块肉，“现在风声紧，小心点没坏处。对了，我听说特高课那边，有人对电讯室的技术人员特别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
山田脸色白了：“竹下君，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丁陌笑了笑，“就是提醒你，最近少跟外人接触，尤其是……那些喜欢打听事的人。”
山田用力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这顿饭吃完，丁陌知道，山田这边暂时稳住了。至少在中岛大佐视察之前，山田不敢有什么异动。
接下来是铃木。
丁陌亲自去了铃木商社，以“核对账目”的名义，把最近半年的交易记录过了一遍。他挑出几笔有问题的交易，当着铃木的面，把相关单据全烧了。
“铃木君，这些账目不清不楚，留着是祸害。”丁陌说，“以后做事要更干净，不该留的东西别留。”
铃木擦着汗：“是，是，竹下君说得对。”
“还有，”丁陌看着他，“我听说特高课在查商社的资金流动，你这边没惹什么麻烦吧？”
“没有没有！”铃木连忙摆手，“我们做的都是合法生意，经得起查。”
“那就好。”丁陌站起身，“记住，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要是翻了，谁都跑不了。”
从铃木商社出来，丁陌又去见了吴关长。他带了一份“礼物”——是佐藤康弘那边弄来的一批紧俏货的配额单。
“吴关长，这批货的查验，就麻烦您了。”丁陌把单子递过去，“按规定办就行，不用特别关照。”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按规定办就行”，意思是别太松，也别太严，适中就好。吴关长是老江湖，一听就懂。
“竹下专员放心，一定按规定办。”吴关长接过单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处理完这些，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丁陌回到公寓，却没有休息。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把今天处理过的人和事，一一记录下来。
老赵——处理中，预计三天内解决。
山田——已敲打，暂时稳定。
铃木——已清理痕迹，需持续关注。
吴关长——利益交换完成，关系巩固。
……
写完这些，他又翻到新的一页，开始起草中岛大佐视察的接待方案。
方案写得很详细：视察路线、参观点、汇报内容、陪同人员、安保措施……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他还特意在方案里强调，要展示“规范化管理成果”，包括人员档案系统、货物追踪流程、安全防范措施等。
这些都是表面功夫，但必须做得漂亮。
写完方案，已经是凌晨一点。丁陌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窗外的上海滩，已经沉入深睡。只有远处外滩的灯火还亮着，像守夜人的眼睛。
丁陌走到窗前，看着这座城市的夜色。
他知道，自己刚才做的这一切，都是在走钢丝。清理网络，既要除掉隐患，又不能引起怀疑；巩固关系，既要给予利益，又不能让人得寸进尺；准备视察，既要展现成绩，又不能太过张扬。
每一步都要计算，每一句话都要斟酌。
累吗？当然累。
但没得选。
从他成为“影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这条路。一条黑暗中的路，一条孤独的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但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而且要走得稳，走得远。
因为只有走下去，才能看到光明的可能——不是为他一个人，是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
丁陌拉上窗帘，关掉灯。
房间里一片黑暗。
但黑暗中，他的眼神很亮。
网络净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张越来越复杂的网里，找到那条通往光明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