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累，是心累。明明看到了危险，明明发出了警告，可对方捂着耳朵说“我听不见”。
这算什么？
车子在雾气中穿行。路过一处街角时，李处长看到几个报童在叫卖晨报。头版头条是日军在湖南发动新攻势的消息。中国战场还在流血，太平洋那边却歌舞升平。
真是讽刺。
回到军统局本部，李处长直接去了戴局长办公室。
戴笠正在批文件，看见他进来，抬起头：“怎么样？”
李处长把见汤姆逊的经过详细汇报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但也没有掩饰汤姆逊那种傲慢的态度。
戴笠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他真这么说？日本不敢打美国？”
“原话。”
戴笠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
“也好。”他说，“我们尽了提醒的义务，听不听是他们的事。等真出了事，他们就知道谁对谁错了。”
“局长，万一真的……”李处长有些担心。
“真的就真的。”戴笠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拦不住。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李处长。
“这是给上海站的回电，已经拟好了。你拿去发了吧。告诉杜月峰，情报我们收到了，肯定他们的工作。同时要求继续核实，尽快提供更详细信息。”
李处长接过文件，看了一眼。
电文措辞很正式，肯定了上海站的工作，但也要求提供更多细节。典型的官样文章，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局长，那影子小组那边……”
“该给的钱给，该要的情报要。”戴笠说，“至于美国人信不信，那是他们的事。我们该做的都做了。”
“明白了。”
李处长转身要走，戴笠又叫住他。
“对了，那份简报，也抄送一份给海军司令部。他们听不听是他们的事，但我们得送到。”
“是。”
离开戴局长办公室，李处长沿着走廊往机要室走。
走廊很长，两边的墙壁刷着白灰，有些地方已经泛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听起来有些寂寥。
他想，影子小组那个潜伏在日方内部的人，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冒着生命危险搜集更多情报？还是在等待上头的反馈？他知不知道，他辛辛苦苦递出来的情报，在美方那边被当成笑话？
李处长忽然有点为那个人不值。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
干情报这行，本来就是如此。十次努力，有一次成功就不错了。更多的时候，是付出没有回报，是警告无人理会，是真相被掩埋在偏见之下。
走到机要室门口，他敲了敲门。
老赵打开门，看见是他，让到一边。
“李处长。”
“两份电报。”李处长把文件递过去，“一份发上海站，加急。一份抄送海军司令部，普通密级。”
“明白。”
老赵接过文件，转身去处理了。
李处长站在机要室门口，看着墙上的时钟。
时针指向上午九点。
太平洋上，此刻应该是深夜。
他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几天后会有什么消息传来。
他只希望，汤姆逊少校的傲慢，不会让太多人付出代价。
---
同一时间，上海。
丁陌起了个大早。
今天是十二月二日，距离那个历史性的日子，还有五天。
他像往常一样洗漱，穿衣，吃早饭。然后步行去领事馆上班。路上买了份报纸，头版是日军在华中地区推进的消息，配着模糊的照片。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但丁陌知道，这种平常维持不了多久了。
到了领事馆，他先去了码头调度室。老陈正在安排今天的装卸任务，看见他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计划表。
“竹下先生，今天有三船货要卸，都是‘雷霆计划’要用的。时间有点紧，我正协调人手。”
“按计划办就行。”丁陌说，“最近码头这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老陈想了想：“特别的情况……倒是听船老大们说，跑南洋那条线越来越难走了。昨天有艘船回来，说是在菲律宾外海又被拦了，等了一天一夜才放行。”
“理由呢？”
“还是老一套，军事演习。”老陈压低声音，“但我觉得不像。真要演习，用得着三天两头封锁？而且我听说，日本海军最近调动很频繁，好多船都往南边去了。”
丁陌点点头。
这些信息，和他预料的一样。
珍珠港事件前，日本海军会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调动、演习、封锁，都是烟雾弹，都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意图。
“你继续留意。”丁陌说，“有什么异常，随时告诉我。”
“明白。”
从码头出来，丁陌回了领事馆主楼。
在走廊里，他遇到了小林光一。
这位东京特派员看起来有些疲惫，眼袋很深，但眼神依然锐利。看见丁陌，他停下脚步。
“竹下君，早。”
“小林委员早。”丁陌微微欠身。
“码头那边最近怎么样？”小林问，“我听说运输任务很重。”
“确实很重。”丁陌如实回答，“‘雷霆计划’需要的物资陆续到港，装卸压力很大。不过还在可控范围内。”
小林点点头，目光在丁陌脸上停留了几秒。
“竹下君工作一直很认真。”他说，“最近东京那边很关注太平洋局势，你多留意码头那边的动向，有什么异常及时汇报。”
“是。”
两人擦肩而过。
丁陌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小林的背影。
小林让他“留意太平洋局势的动向”，这说明东京的注意力已经转向那边了。等珍珠港事件爆发，小林的调查重点一定会从上海这些“小事”上移开。
这正是丁陌想要的。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坐在椅子上，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苏念卿今天应该会来送钱。五百美金，说是“打点经费”。他会收下，然后告诉苏念卿，他正在想办法接触海军后勤系统的人，但需要时间。
时间……
丁陌想起历史上，珍珠港事件前，其实有很多预警信号。但都被忽略了。
不是因为情报不准，不是因为分析不对。
是因为傲慢。
美国人相信日本不敢动手，相信太平洋天堑难以逾越，相信自己的实力足以威慑。所以哪怕有再多的迹象，他们也选择不相信。
丁陌不知道军统把情报转给美方后，对方是什么反应。但根据历史，大概率是不信。
不信也好。
等爆炸声传来，所有人的脸都会被打肿。到时候，影子小组的价值，才会被真正认识到。
他打开抽屉，取出那份太平洋地图，又看了一遍。
珍珠港的位置，在他心里清晰无比。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不能提醒，不能警告，不能改变。
他只能等。
等历史按照既定的轨迹发生，等风暴来临，然后在风暴中，为自己和自己的网络，谋取最大的生存空间。
窗外传来汽笛声，是黄浦江上的船。
丁陌收起地图，锁进抽屉。
他还有工作要做，还有网络要维护，还有物资要运输。
风暴来之前，他得把一切都准备好。
因为风暴过后，世界就不一样了。
而他要在那样的世界里，继续活下去，继续战斗。
直到胜利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