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养伤期”并未虚度。左臂的石膏和肩胛的绷带限制了他的身体活动，却给了他更多时间和借口，去进行那些不需要剧烈运动，却同样至关重要的“工作”。
他成了狮心会馆图书馆分区的常客（被允许在非训练时间使用），抱着一摞摞关于龙族历史、炼金术基础、言灵解析甚至是一些涉及精神力学说的边缘学科的书籍，在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半天。这副“身残志坚”、勤学不辍的形象，更是赢得了不少赞许的目光。连曼施坦因教授在一次偶然遇见时，都破天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受伤的那边），鼓励了几句。
但只有路明非自己知道，他翻阅这些典籍，并非完全是为了汲取知识，更多是在进行一种“检索”和“验证”。他凭借前世的记忆碎片，寻找着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可能存在谬误的记载、以及……某些可以被他利用的“空白”或“矛盾”之处。他在为未来可能需要的“信息误导”或“知识降维打击”积累弹药。
芬格尔的情报如同涓涓细流，通过加密渠道持续不断地传来。
关于暗处的窥视者，芬格尔确认对方使用了至少三层跳板和一种罕见的、带有军方背景的信号加密技术，试图追查路明非的医疗记录和其与楚子航关系的更深层情报。芬格尔没有强行突破，而是巧妙地布置了几个“信息蜜罐”，投放了一些经过精心伪造的、真假掺半的资料——比如一份暗示路明非血统可能源于某个已消亡的、擅长精神力量的龙族亚种的“内部评估报告”，以及几段剪辑过的、显示路明非与楚子航在训练中仅有正常上下级互动的监控片段。
“鱼咬得很稳，”芬格尔在通讯里带着一丝得意汇报，“对方似乎在试图构建你的‘能力模型’和‘人际关系图’，我给他们喂的饲料，足够他们分析一阵子了。暂时没有进一步激进的举动，非常谨慎。”
路明非表示满意。让对方将注意力集中在“精神系亚种”和“正常上下级”这两个错误的方向上，对他有利。
关于老唐，在路明非那次“中邪”故事提醒后，芬格尔监控到老唐果然推掉了两个报酬丰厚但涉及古老地域探查的匿名委托，其中一个地名甚至隐隐与“夔门”谐音。老唐还在某个游戏聊天群里吐槽，说最近“风水不好”，接的活儿都邪性，打算歇一阵子，研究研究路明非之前推荐的线上技能培训教程。
这让路明非稍稍安心。至少短期内，老唐被命运强行拖入青铜城漩涡的风险降低了不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路明非正坐在图书馆角落，对着一本描述古代混血种结社符号的典籍“发呆”（实则是在脑海中模拟几种炼金矩阵的构筑），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桌前。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如同火焰燃烧般的暗红色长发。
诺诺。
她今天没穿校服，而是一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仿佛看透一切又对一切漫不经心的笑容。
“哟，我们狮心会的英雄，这么用功啊？”诺诺自来熟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双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路明非打着石膏的手臂，“伤好点没？”
“谢谢诺诺师姐关心，好多了。”路明非放下书，脸上露出符合人设的、略带腼腆的笑容。心中却瞬间警惕起来。诺诺的直觉太过敏锐，她的出现绝不会只是探病那么简单。
“啧，楚子航那家伙，训练起来真是不要命，连累你了。”诺诺撇了撇嘴，语气似乎带着同情，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路明非的伪装，“不过，我很好奇啊，小师弟……”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蛊惑般的意味：“当时那种情况，你怎么就……那么‘恰好’地，摔在了那个位置呢？”
果然来了！
路明非心中凛然。诺诺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疑点。他那天的“舍身一挡”，瞒得过别人，未必瞒得过这个直觉惊人的巫女。
他维持着脸上的腼腆，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后怕和茫然：“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那锤子飞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脚下一滑就……现在想想还挺后怕的，要是砸偏点……”他适时地打了个寒颤，演技无可挑剔。
诺诺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风铃般清脆，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她摆了摆手，重新靠回椅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眼神飘向窗外，“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结果总归是好的。楚子航那冰块，这次可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小师弟，有时候人情债，可是最难还的。尤其是……楚子航那种人的。”
路明非心中微动。诺诺似乎在暗示什么？是在提醒他利用这份“亏欠”要谨慎？还是另有所指？
“师姐说笑了，师兄他只是……比较负责。”路明非谨慎地回应。
诺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路明非脸上，红宝石般的眸子闪烁着探究的光芒：“说起来，你对‘精神’方面的东西，好像挺感兴趣的？”她指了指路明非面前那本摊开的、涉及古代精神烙印符号的典籍。
路明非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就是随便看看，图书馆里这方面的书挺多的，感觉……挺神秘的。”
“神秘？”诺诺歪了歪头，笑容变得有些玩味，“是啊，很神秘。尤其是当一个人的‘精神’，稳定得不像话，甚至能……影响到别人的时候，就更神秘了。”
路明非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诺诺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示她察觉到了他使用“台词植入”或者精神干涉的痕迹！是在指训练场对苏茜的那次？还是更早？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影响到别人？师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诺诺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几分认真的神色。
“路明非，”她轻声说，声音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卡塞尔学院就像一片深林，里面藏着很多你看不见的东西。有些人举着火把横冲直撞，比如凯撒；有些人在黑暗中默默磨砺爪牙，比如楚子航；还有些人……像雾气一样，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而你，我看不透。你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看起来沉下去了，却激起了连你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涟漪。”
她站起身，拿起咖啡杯，最后看了路明非一眼：“小心点，小师弟。深林里，可不只有狮子和学生会的孔雀。有时候，最危险的，是那些藏在影子里的……‘东西’。”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暗红色的长发在图书馆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妖异的轨迹。
路明非独自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诺诺的这次“探访”，信息量巨大。她几乎已经确认了他的“不寻常”，甚至可能隐约猜到了他拥有影响他人精神的能力。她的警告，既像是善意的提醒，又像是一种……试探和宣示——宣示她注意到了他，并且会继续观察他。
“藏在影子里的‘东西’……”路明非咀嚼着这个词。是指那个冰冷的窥视者？还是指……其他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
他感到，自己所在的这片水域，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浊。
·
几天后，路明非的伤势恢复良好，已经可以拆掉石膏进行简单的恢复性活动。楚子航似乎将那份“亏欠”转化为了实际行动。他并没有在言语上过多表示，但在路明非恢复训练后，亲自为他制定了详细的、侧重于闪避、感知和精神集中力的康复训练计划，并且偶尔会在他完成得不错时，给出极其简短却切中要害的指导。
更让路明非意外的是，一天晚上，楚子航在训练结束后，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正在收拾东西的路明非身边，沉默了片刻，然后递给了他一个看起来十分古旧的、以某种黑色木材雕刻而成的盒子。
盒子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却透着一股岁月的沧桑感。
“这是……”路明非有些疑惑地接过。
“狮心会的一些早期成员笔记，”楚子航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路明非能听出其中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关于‘意志’与‘精神’的锤炼。或许对你有用。”
路明非心中一震，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本线装的、纸张泛黄的手抄本，墨迹已经有些暗淡，但字迹苍劲有力。他随意翻开一页，上面记载的并非具体的言灵或战斗技巧，而是一些近乎哲学思辨的、关于如何凝聚精神、对抗外在侵蚀、乃至探索自身血脉深处力量的心得体会。
这绝非普通的资料！这甚至可能触及了狮心会最核心的、关于“暴血”之前的精神准备和意志修炼的秘传！楚子航竟然将这种东西交给了他！
这份“回礼”，远比一句“谢谢”要沉重得多。这代表着楚子航对他信任度的飞跃，真正开始将他视为可以传承狮心会某些核心精神的“自己人”。
“谢谢师兄！”路明非郑重地合上盒子，认真地道谢。这一次，他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楚子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路明非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木盒，看着楚子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内心感慨万千。
苦肉计换来的，不仅仅是“亏欠”，更是通往楚子航内心世界和狮心会核心传承的一把钥匙。
他成功地，将一颗名为“信任”的种子，深深地埋入了楚子航那冰封的心田。
而这颗种子，将会在未来，生长出他所期望的枝叶。
养伤期结束了。
路明非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酸痛的左臂，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暗处的窥视者，诺诺的警告，楚子航的信任，老唐潜在的危机，青铜城逼近的阴影……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伏笔，都已就位。
他这个手握剧本、身负异能的“归来者”，是时候从幕后更多地走向台前，去主动书写、去奋力扭转，那既定的、充满悲壮的未来了。
卡塞尔学院的风，因为他这只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改变方向。
而更大的风暴，正在天际线上，凝聚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