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叙述简洁而克制,他略去了规则之书和“心之光”具体获取过程中的诸多凶险与玄奥,只聚焦于最核心的概念——“观测者”如同高高在上的编剧,“囚徒”是困于既定命运的演员,“七大钥匙”是改写剧本的可能,而他自己,则可能是一个意外诞生的、能够连接不同钥匙的“协调者”。
没有夸张的语气,没有渲染的情绪,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这些足以颠覆任何混血种世界观的真相碎片。医疗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他沙哑的声音在回荡,伴随着楚子航膝上村雨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如同呼吸般的低鸣。
楚子航始终沉默地听着,黑色的眼眸如同深潭,映照着路明非平静却沉重的脸庞。他没有打断,没有质疑,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只有当路明非提到“源初之城”可能只是某个更大囚笼的碎片,以及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可能被无形之手拨弄时,他放在村雨刀柄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丝。
路明非讲完了。他停下来,微微喘息,刚才的叙述和维持“心之光”的微弱外显,都消耗着他本就不算充裕的精力。他看向楚子航,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是难以置信的驳斥?是世界观崩塌的茫然?还是……
楚子航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黑色的眸子直视着路明非,里面没有路明非预想中的任何剧烈情绪,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冰冷与……了然。
“所以,奥丁……也只是‘囚徒’之一?”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声音低沉。
路明非一怔,随即明白了楚子航的意思。那个雨夜,那个带走了他母亲、如同命运化身般的神只奥丁,如果放在这个宏大的、残酷的背景下,其身份和意义似乎也变得不同了。他不再是不可抗拒的宿命象征,或许也只是一个更庞大悲剧中的一环,一个同样被束缚的、强大的“囚徒”。
“……很可能。” 路明非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更多的是某种共鸣的理解。他感受到了楚子航平静外表下,那翻涌了十余年的、对命运的抗争与质疑,在此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更残酷却也更宏大的注脚。
楚子航没有再问。他低下头,看着膝上的村雨,刀身上倒映出他冷峻的眉眼。沉默了近一分钟,他才重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
“明白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没有震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将惊人信息迅速消化、整合,并立刻转化为行动目标的可怕冷静。“当前威胁是什么?我们的应对方案?”
他甚至没有去纠结路明非获得的新力量具体是什么,只是确认了其存在和大致性质(对规则有影响),便直接将焦点拉回了最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上。
这种反应,典型的楚子航风格,却让路明非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也微微一酸。师兄他……承受的实在太多了。
就在这时——
“嘀——!嘀——!嘀——!”
刺耳的、最高优先级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安全屋的寂静!红色的警示灯在两个医疗室内同时疯狂闪烁!
苏恩曦的声音瞬间切入,失去了往常的从容,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最高警戒!规则屏蔽层第七区、第九区被同时突破!对方动用了高优先级规则覆盖武器!不是试探,是强攻!坐标锁定完成,他们来了!”
主控室的光屏上,代表安全屋外围防御层的虚拟模型,有两个区域瞬间变成了刺目的红色,并且红色正在如同病毒般快速蔓延!一道道复杂的数据流瀑布般刷下,显示着某种强大的、带着绝对“秩序”和“定义”权限的力量,正在强行改写安全屋外围的规则结构!
“侦测到高能反应!三个……不,四个目标!突破速度极快!预计接触时间,三分钟!” 苏恩曦的语速快得惊人,“身份识别……静滞法庭!‘秩序之鞭’小队!”
静滞法庭!秩序之鞭!
路明非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是这群规则考古学家!他们竟然如此果断,直接动用了这种级别的力量进行强攻!
“启动‘规则迷障’预案!所有非必要系统功率转向防御!启动短途跳跃引擎预热!” 苏恩曦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去,安全屋内响起了能量汇聚的低沉嗡鸣。
“来不及了!” 楚子航猛地从医疗舱上站起,动作迅猛如猎豹,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似乎也因骤然发力而晃动了一下,但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村雨发出清越的长鸣,刀身自动弹出刀鞘一寸,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将医疗室内消毒水的味道都冲淡了不少。“跳跃引擎预热需要时间,规则迷障释放期间我们同样无法移动!他们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他的判断冷酷而准确。静滞法庭既然发动了强攻,必然计算好了所有时间差,绝不会给他们从容启动后备方案的机会。
路明非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三分钟!只有三分钟!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态,“心之光”在加速运转下,让他的身体恢复了大约四成,残破的“时之沙漏”核心勉强能调动一丝微弱的秩序之力,而“万象崩离之序”……他不敢轻易触动。
这点力量,面对静滞法庭专业的“秩序之鞭”小队,够吗?
“安全屋内部防御体系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不会太长。” 苏恩曦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他们使用的规则覆盖武器专门克制这类屏蔽技术!我正在尝试干扰他们的‘定义’过程,但需要时间!”
“师兄,” 路明非看向楚子航,眼神决绝,“我们不能被困死在这里。必须主动出击,至少打乱他们的节奏,为跳跃或者迷障争取时间!”
楚子航没有任何犹豫,点了点头。他身上的绷带下,隐约有暗红色的光芒开始流动,那是君焰的征兆,虽然微弱,却带着一如既往的爆裂。他将村雨彻底拔出刀鞘,冰冷的刀锋指向不断传来能量冲击波动的方向——安全屋的东南侧通道。
“我主攻。” 楚子航言简意赅,黄金瞳虽然未曾点燃,但那深黑色的眼眸中燃烧的战意,比任何火焰都要炽烈。
“我辅助,试着干扰他们的规则。”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指尖那点微弱的白光再次亮起,同时,他尝试着调动那残破沙漏中仅存的一丝秩序之力,与“心之光”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兼具稳定与净化效果的能量波动。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临阵的胆怯。两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年轻人,在面临绝境时,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与勇气。
“通道门已解锁!小心,他们进来了!” 苏恩曦的声音刚落。
“轰——!!!”
安全屋东南侧那厚重的合金通道门,连同其附带的规则防御矩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内凹陷、扭曲,随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中,轰然爆碎!无数金属碎片和扭曲的规则流光四散飞溅!
烟尘与能量乱流中,四个身影迈着整齐划一、如同机械般精准的步伐,踏入了安全屋的通道。
他们身穿着样式古朴、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灰色长袍,袍子上铭刻着无数细密、不断流转的规则符文。脸上覆盖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面具,只露出四双毫无生气、如同冰封湖泊般的眼睛。他们手中没有持握任何常规武器,但每个人的双手都在虚空中勾勒着,引动着周围空间的规则随之扭曲、固化,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秩序”威压。
静滞法庭,“秩序之鞭”!
为首的一名灰袍人,面具下的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路明非和楚子航,最终停留在路明非身上,或者说,停留在他指尖那点微弱的白光上。一个冰冷、毫无波澜,仿佛由无数规则音节拼凑而成的声音在通道内响起:
“目标:‘协调者’路明非。确认为‘协议’关键变量。执行捕获程序。”
“无关阻碍,予以……清除。”
“清除”二字落下的瞬间,四名灰袍人同时抬手!
无形的规则之力如同枷锁,瞬间笼罩向楚子航!空气变得粘稠如胶,重力陡然增加数倍,甚至连他体内流动的君焰之力都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运行变得极其晦涩!这是纯粹的规则压制,旨在瞬间剥夺他的行动与反抗能力!
楚子航闷哼一声,黄金瞳在压制下艰难地燃起两点微光,村雨刀身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嘶鸣,但他举刀的动作却如同慢放,沉重无比!
与此同时,另外两道更凝练、带着“定义”与“禁锢”意味的规则之力,如同两条透明的毒蛇,一左一右,缠向路明非!它们的目标明确,要将他的一切力量与行动封禁!
危急关头,路明非瞳孔骤缩!他没有试图闪避,那毫无意义。他将全部的心神,灌注到指尖那点混合了秩序之力与“心之光”的能量中!
“散!”
他低喝一声,并非声音,而是意念的咆哮!指尖那点微光骤然爆发,不是强烈的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却带着某种“否定”与“净化”意蕴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波纹扫过那两道缠向他的规则之力。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两条原本凝练、带着绝对“秩序”权限的规则毒蛇,在接触到波纹的瞬间,其结构竟然出现了细微的紊乱和松动!仿佛某种绝对的“定义”被短暂地“模糊”了!虽然未能将其彻底瓦解,但它们的速度明显一滞,禁锢的力量也减弱了三成!
有效!“心之光”结合微弱的秩序之力,果然能干扰静滞法庭的规则攻击!
与此同时,路明非强忍着精神力的剧烈消耗和灵魂深处因强行调动力量传来的刺痛,将另一只手猛地按在地面上!
残破的“时之沙漏”核心超负荷运转,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秩序之力被他强行抽出,混合着更多的“心之光”,注入脚下的金属地面!
“嗡——”
以他手掌为中心,一小片区域的规则被短暂地“加固”了!虽然范围极小,持续时间可能只有一两秒,但这瞬间的规则稳固,恰好作用在压制楚子航的那片区域边缘!
“咔!”
如同冰面出现了一丝裂痕!楚子航立刻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黄金瞳轰然点燃!被压抑的君焰如同火山爆发,暗红色的流光冲破规则枷锁的缝隙,缠绕上村雨的刀锋!
“君焰·斩!”
没有咆哮,只有一声冰冷的宣告!楚子航的身影化作一道燃烧的黑色闪电,村雨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火焰,斩向离他最近的一名灰袍人!
那名灰袍人似乎没料到压制会被瞬间打破,更没料到楚子航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凌厉的反击!他仓促间在身前布下层层规则壁垒!
“轰隆!!!”
火焰刀芒与规则壁垒猛烈碰撞!狂暴的冲击波在狭窄的通道内肆虐,将墙壁上的金属板都撕裂开来!那名灰袍人闷哼一声,身体表面的规则符文一阵乱闪,向后踉跄了一步,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溢出了一丝鲜血!
一击奏效!虽然未能重创,但成功打破了对方严密的阵型和节奏!
“干扰有效!继续!” 路明非精神一振,不顾脑海中传来的眩晕感,再次凝聚“心之光”。
然而,静滞法庭的反应快得惊人。为首的那名灰袍人冰冷的眼神扫过路明非,带着一丝审视与……更深的决意。
“目标‘协调者’具备未知规则抗性。提升捕获优先级。启动‘秩序锁链’。”
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另外三名灰袍人立刻放弃了对楚子航的继续压制,同时结印!四人的规则之力瞬间连接在一起,在空中凝聚成一条闪烁着刺目白光、由无数规则符文构成的实体锁链!锁链一出,整个通道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种绝对的、不容抗拒的“秩序”意志降临,直指路明非!
这条锁链带给路明非的威胁感,远超之前的所有攻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仿佛一旦被锁住,将永世不得超生!
楚子航也感受到了那锁链的恐怖,黄金瞳中厉色一闪,不顾自身伤势,强行催动君焰,就要再次扑上,试图斩断锁链!
但锁链的速度太快!如同跨越了空间,瞬间就出现在了路明非的头顶,带着镇压一切的威势,缠绕而下!
避无可避!
路明非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就要不顾一切,再次去引动那危险的“万象崩离之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啧,真是吵死了。”
一个带着慵懒和些许不耐烦的女声,突兀地在通道内响起。
紧接着,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一般,从通道顶部的阴影处悄无声息地垂落,精准地、轻飘飘地搭在了那条散发着恐怖波动的“秩序锁链”之上。
然后,在静滞法庭四名成员惊愕(如果他们有这种情绪的话)的目光注视下,那条凝聚了他们四人规则之力的、坚不可摧的“秩序锁链”,从与银色丝线接触的那一点开始,其上的规则符文如同遇到了烈阳的积雪,迅速崩解、消散!
短短半秒钟,整条锁链,连同那镇压一切的秩序意志,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化为了虚无!
仿佛从未存在过!
通道内,一片死寂。
只有苏恩曦那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再次响起:
“在我的地盘,用这种粗浅的规则造物抓我的人……”
“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