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正把最后一点金红的光抹在平流层的边缘,一架乌黑色的U2侦察机铁钉般钉在了米高空的风里。
准确来说,这种侦察机更像一只沉默的黑色幽灵,悬浮在平流层。
下面是翻滚的云海,但不是寻常的白,是深灰色的,那是代号“蝴蝶”的热带气旋,边缘的云絮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抽搐。
天空是一种近乎真空的深蓝,稀薄的空气让阳光也失去了温度,机翼上是凝结的冰晶。
飞行员调整呼吸,耳麦传来了马尼拉指挥中心的声音:“‘蝴蝶’已增强至超强台风级,中心气压降至915百帕,侦查任务确认,执行标准程序。”
“收到。”飞行员简短回应,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速移动。
加压服手套里全是冷汗,手套内侧的橡胶纹路已经磨平了,露出下面浅灰色的织物。
“马尼拉,这里是‘风车1号’,高度英尺,航向300,速度0.65马赫,已进入风暴外围流场。”他按下喉头送话器,经过加密模块处理,声音变得像摩擦金属,“请求设备启动指令。”
另一边沉默了3秒,同样失真的回应传来:“‘风车1号’,马尼拉收到,启动多光谱扫描仪,电子支援系统,主相机切换至风暴模式,焦距预设1200mm,曝光补偿+0.7。”
面板是暗绿色的,按键上的荧光字在黄昏中好像墓碑上的刻字。
屏幕上先是一片雪花,然后慢慢浮现出彩色的条纹,红色代表云层温度,蓝色是湿度梯度,这些颜色在屏幕上像某种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动。
机腹下方的长焦距航空相机已经启动,镜头调整至预设参数,焦距1200mm,光圈f\/8,快门速度1\/1000秒。
在这个高度,哪怕是最微小的抖动都会让图像模糊,但U2的稳定系统足以抵消平流层的乱流。
电子信号接收机同步激活,定向天线锁定风暴中心,开始扫描。
如果有生物电场,理论上会在特定波段产生干扰,他就可以扫描到这些异常频段。
导航屏幕上,绿色航线笔直延伸,从马尼拉指向河内。
飞行员轻微调整操纵杆,确保飞机维持在米的安全高度,速度每小时700公里。
下方,“蝴蝶”是巨大的灰色漩涡,缓缓旋转,云墙的顶端甚至接近米。
但对于侦察机来说,仍有足够的缓冲时间。
航空相机开始工作了,自动拍摄风暴眼的清晰图像,每次快门声都伴随着数据存储的轻微嗡鸣,电子侦查系统持续记录着电子环境。
风暴中心区域的信号异常干净,几乎没有自然风暴应有的杂乱噪音,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梳理过。
飞行员眉头微皱,切换到了手动模式,对着云眼边缘的云团进行了多次拍摄。
那里的云层结构异常,不是自然形成的螺旋状,而是呈现出近乎几何图形的规则排列,如果这是一个木雕,那么雕刻它的一定是个大艺术家。
飞行员按下通讯键:“马尼拉,这里是‘风车1号’,已覆盖目标区域,风眼结构异常,请求延长侦查时间。”
短暂的静电杂音后,指挥中心回复:“批准延长10分钟,注意燃料余量。”
“扫描仪运行正常,”他报出数据,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光谱曲线,“红外波段捕捉到异常峰值,波长7.3微米,重复出现,周期约45秒。”
“记录该波段,持续跟踪。”马尼拉的回应很快,“电子支援系统启动,搜索100-兆赫频段,重点监控138-144兆赫。”
“明白。”他滑动另一个滑杆,AN\/Upd-x系统启动时发出的声音更加尖锐,像指甲划过玻璃,屏幕上弹出密密麻麻的频谱线,大部分是杂乱的噪音。
但在142兆赫附近,有一条稳定的、周期性跳动的细线,像心脏的搏动!
那条线变得更清晰,跳动的间隔和扫描仪捕捉到的红外峰值周期完全一致。
“发现稳定信号源,142兆赫,方位角275,距离约80海里,推测位于风暴中心区域。”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把数据输入存储模块,“请求标记为‘未知-’。”
“标记已确认,‘风车1号’,保持当前航线,沿北纬18度线切入风暴东侧,注意规避湍流区。”
U2的机翼开始轻微震颤,这是因为气流的扰动,这架飞机的机翼太细长了,从外面看,更像是两片薄铝皮焊在机身上,稍微强一点的气流就能让它发出呻吟。
飞行员瞟了一眼空速表,指针在290节左右晃动,这已经接近失速临界值,他轻轻推了推油门杆,发动机的转速便提高了100转,震颤稍微平息些。”
黄昏的光线穿过驾驶舱的玻璃,他能看见下面的风暴正在变化,原本深灰色的云团里不时渗出暗红色的光斑,像血液在水里扩散。
这些光斑是沿着云墙的褶皱流动,速度越来越快,逐渐连成网状,把风暴的上半部分罩住了。
飞行员扫了一眼油表,还剩65%,足够返航。
他现在调整航向,让侦察机以更贴近风暴边缘的弧形航线飞行,确保相机能捕捉到更多细节。
17:42:15,风眼中心直径约52公里,云壁近乎垂直,内部异常平静。
17:43:36,风眼东南侧,云层呈六边形蜂窝结构,不符合流体力学模型。
17:45:12,检测到低频电磁脉冲,频率7.83hz。
他快速翻阅刚才拍摄的照片。
其中一张还是让他忍不住一顿:风眼正下方的海面,隐约可见巨大的阴影,形状像是……某种生物的脊背。
他声音平稳,但语速稍微加快了:“马尼拉,发现可疑目标,坐标已标记,请求数据优先回传。”
“收到,启动加密链路。”
欧斯坦学院的走廊已经被暮色浸染,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克洛伊银灰色的西装外套上别着双头鹰形的校徽,领带一丝不苟系到顶。
“副校长!”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
克洛伊转身,看见一位年轻的白衣情报员小跑着靠近,脸颊泛红。
她手里攥着一份密封文件,呼吸还未平复:“来自马尼拉的最新情报,您看看这个。”
克洛伊伸手接过,文件袋上的红色“绝密”的法语印章在光下像未干的血迹,他感受到纸张异常的冰凉,这是刚从冷藏柜取出的特征。
“临时会议。”他简短地说。
会议室里的吊灯将长桌照得雪亮,克洛伊坐在首位,两侧依次是各院系主任、学生会主席,普拉秋斯与格里高利,以及他们中间的塞里斯·彼得。
“再垫一本嘛……”塞里斯小声嘟囔,被普拉秋斯按着肩膀压回座位。
小皇子正坐在两本叠起的《黑魔法学》上,勉强能让下巴搁到桌面。
在普拉秋斯对面,阿尔杰轻轻揉着金发,感受到视线,他抬头与普拉秋斯四目相对,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听说我妹妹对塞里斯殿下有点意思?”阿尔杰眼神提示他,比着口型。
普拉秋斯一愣,难道是伊莎贝拉公主?他仔细回想着,不应该呀,塞里斯好像都怕她。
“你应该清楚她从不在陌生人面前主动伸手的。”他轻声细语,好像蚊子在说话,但普拉秋斯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格里高利插进来:“真的假的?6岁?真的吗?”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维克多冷不丁道,眼睛盯着面前的文件。
克洛伊重重咳嗽一声,银灰色的眉毛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所有人立刻噤声。
“这是侦察机不久前拍摄的图像。”投影仪启动,图像被映在幕布上,“注意观察风眼结构。”
它本该混沌的云墙内部呈现着精确的六边形蜂窝结构,可以看到随着图像放大,隐约可见蜂窝单元内流动的暗色物质。
“结晶!”装备部主任突然站起来,“纯度至少92%!我没有看错,这是结晶!”
斯蒂芬有些局促摩擦着手指:“是这样的,珍贵的魔法结晶,生物材料,也是将法咒力植入武器的关键材料。”
“更麻烦的是这个。”克洛伊切换画面。
所有人都看到了,在风暴眼正下方的海面阴影被放大,那分明是某种生物的脊柱轮廓,异常庞大。
“初步判断是伊卡欧利斯。”克洛伊关闭投影,灯光重新亮起,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好消息是,根据目前洋流和风场计算,它等上一个月才会登陆。”
“坏消息呢?”阿尔杰把玩着小刀。
“坏消息是……”克洛伊的目光扫过每人,“它真正登陆时,威力会比如今测算值再增强3倍。”
“另外,最终计划出来了,第一防线部署在这里。”克洛伊指向地图上的湛江港,“普拉秋斯小组6月1日进驻,执行部精锐同期抵达。”
那上面画着数十个红点,代表预设的增幅器。
这种机器起着和魔杖类似的作用,不仅可以稳定他们自己的血脉能量,还可以在他们释放出精神领域的时候加强他们的法咒,可能是任何形式的。
维克多突然起身:“我建议在硇洲岛增设观测站,这里能覆盖风暴最可能的登陆路径。”
“批准。”克洛伊转向莉迪亚,“抑制剂呢?”
“每人3支,足够维持连续3天高强度作战,但建议优先配给血统等级高或血统不稳定的成员。”
阿尔杰突然轻笑:“特级生,你可能有机会会分到别人的一份。”
普拉秋斯低头,海拉的刀鞘贴着大腿传来冰凉触感,提醒着他那个用血进行的认主仪式。
克洛伊敲了敲桌面:“5月15日前完成所有装备调试,6月1日……”他顿了顿,“希望诸位届时还笑得出来。”
众人起身,塞里斯突然拽住普拉秋斯的袖口:“我能去吗?”
“想都别想。”格里高利拎住他的后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深潜器都差点能开丢……”
“那是无法避免的意外!”
阿尔杰绕过长桌,金发扫过普拉秋斯的肩头:“塞里斯既不去第一防线,也不去第二防线,他是随时跟着副校长他们的。”
普拉秋斯回头愣住:“你知道?”
“当然,我是学生会主席,无所不知。”他摊开手,耸了耸肩,“如果你想了解更多的情报,可以来找我的。”
会议室外,暮色已完全笼罩校园,普拉秋斯望着天边隐约的雷光。
风暴正在远方积蓄力量,而他们,即将奔向那个盛大的死亡。
学院的夜晚总是带着某种不真实的宁静,普拉秋斯和安并肩走在石板小路上,远处城堡的灯光在树影间碎成金色的斑点。
他们绕着校园走了第3圈,但谁都没说话。
安今晚只穿了一件深红色的薄外套,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普拉秋斯在旁边偷瞄了一眼。
“看什么?”她突然问。
“没……没什么!”普拉秋斯差点咬到舌头,“就是觉得……今晚月色不错。”
安抬头看了看被云层遮住的月亮,又看了看他,嘴角微微翘起:“怎么你撒谎的技术还是这么烂,理由都不变一下。”
普拉秋斯干笑两声,手指不知道干什么,只能摸着腰侧的海拉。
他们在学院中央的喷泉边坐下,但喷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池底铺着一层硬币,在月光下像是一片银色的鱼鳞,普拉秋斯盯着那些硬币发呆。
“我……”他开口,又停住,双手捂住脸,“太累了……”
安没说话,只是往他这边靠了靠,肩膀轻轻碰了他一下。
“那个大风暴……还有一个月啊。”普拉秋斯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一个月后我们得正面怼它,而我现在连海拉它很多技能都控制不好,每天还得接受那些抗压训练,我有点受够了,脑子快炸了!”
安噗嗤一声笑了:“那不是挺好的?反正,你这脑子啊,搭配这所谓特级生的身份,真有点可惜了。”
普拉秋斯放下手,瞪着她:“我是认真的!特级又怎么样?我现在不管我是什么级,我只知道现在每天做梦十个梦里九个都是噩梦,一醒来就得继续训练,训练完……还要听那些老头子唠叨‘这把刀比你命都贵’……”
安托着下巴,歪头看他:“没想到特级生也会有这种烦恼。”
“废话!我血统再特殊也是人啊!”普拉秋斯哀嚎一声,又捂住脸,“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没有传来安·阿祖尔的回应。
夜色突然静得可怕。
普拉秋斯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上来,他猛地放下手。
身旁的安,不见了。
喷泉边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影子被从云层里探出的月光拉长,扭曲地映在池底的那些硬币上。
“我相信很快就会结束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普拉秋斯浑身一僵,再次转头。
瑟伦就坐在安刚才的位置上,翘着腿,单手撑着台阶,他今晚穿得格外华丽,黑色礼服上绣着暗金色的荆棘花纹,领结是一枚血红色的宝石,泛着妖异的光。
“你!”普拉秋斯差点从喷泉边摔下去,情绪有些激动,“你怎么在这?”
瑟伦没回答,只是用双瞳望着他,目光下移,落在普拉秋斯腰侧的海拉上。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一勾,这把刃器就在普拉秋斯眼皮底下落入了他的掌心。
“还行吧,你的武器?”他漫不经心地掂了掂。
“滚!”普拉秋斯扑过去抢,“还给我!这是认过主的!”
他确实抢到了,刀柄入手的瞬间,他也眨了眨眼。
瑟伦消失了。
喷泉边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呀,哥哥。”
那声音从他右上方传来。
普拉秋斯猛地抬头。
这位优雅的魔鬼悬浮在半空中,没有翅膀,就像舞台剧上被一根无形的线吊着的木偶,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普拉秋斯肩上,整个身体倒挂着,头发垂下,在风中摇晃。
“你到底想干什么?”普拉秋斯往旁边缩了缩。
“哎呀,还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不会是因为和女孩子在一起吧?”瑟伦微笑:“我来,是来增强你的能力,准确地说,是‘海拉’的能力。”
普拉秋斯愣住了:“那……继续说。”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把武器里蕴含的能量完完全全辜负了它的技能。”这位魔鬼的声音轻飘飘的,“进步空间明明很大呀,你测试的时候,这就像一把散弹枪,它的碎片就像弹丸。”
普拉秋斯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海拉:“然后呢?”
“你不觉得,拿着一把半成品……当然,如果你用这把武器面对风暴,可以抵挡得住,但可能会让你吃一些亏,我来,就是把这把半成品变成完全品的,哥哥……直面现实。”
“等等,你做了什么?”他忍不住说。
“我说了,完善了一下。”瑟伦耸耸肩,“在你抢回去的瞬间就搞定了。”
普拉秋斯愣住:“这么快?靠谱吗?”
他看着这位魔鬼倒挂着的身体转过来缓缓下降,直到双脚触地,整理了一下领结,凑近他的脸,黄金瞳在黑暗中灼灼发亮:“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用‘快慢’来衡量魔鬼的礼物?这是我的心意啊。”
他后退一步,打了个响指:“我可以再告诉你这把武器的两个咒语,反正你也要通过这把武器完成任务,记住,咒语叫‘死亡之吻’与‘暴风雪夜’。”
他离开了。
普拉秋斯只觉得左肩一沉。
他转头,安又出现在他身边,头靠在他肩上,呼吸均匀,像睡着了,她的睫毛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普拉秋斯僵在原地,右手还握着海拉的刀鞘,他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纹路变了,那些漩涡现在看起来更像……风暴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