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这天，蒋昭玄回国了。
他的专船在进入领海后，一路上遇到了很多驱逐舰和炮舰，那些都属于王国的海军，他们执行着戒严任务。
他回来的这些天内心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随时下令让自己的专船调转方向，谢天谢地，他最后接到了自己父王的电话。
“福州乱局已经平定。”
这则消息让他在休息舱的沙发上几乎跳起来，他终究还只是一位年轻的世子，但作为政客，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陈平副官也一脸高兴在旁看着他：“殿下，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属于是一份迎接您回国的大礼。”
蒋昭玄笑着坐下，喝了一口热茶，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回去之后，您就好好休息一下吧。”陈平说，“我看见你在船上时总是闷闷不乐，脸绷的像块石头。”
“情况我了解了，这出乎了我的意料，非常顺利，但同时我们也不能忽视潜在的风险，回去后我要去见我父王，进一步了解情况。”
副官有点好奇：“不知道殿下想法是什么呢？”
蒋昭玄回头看着他：“要茶吗？”
“谢谢，不用了，殿下。”
他沉思一会：“你想想，7天的时间，他们几乎毁灭，但只是‘几乎’。”
副官眉头微皱：“那按殿下的意思，是指他们还有残部在国内？”
“只能说我们干得太快太顺利了，希望没有。”他喝了一口茶，“这几天挺少喝水，渴死我了。”
他正在继续喝茶的时候，门突然“咚咚”两声。
“进来。”
一名军官在门口敬了个礼，大步走到他身旁：“殿下，快到了。”
蒋昭玄两条眉毛挑了起来，微微点头：“正好，顺便出去透透气，陈副官，你也跟我来吧。”
“好。”
蒋昭玄手里拿着一顶大檐帽，身穿着黑色高级军官服，身后是长长的披风，行走起来如同蝙蝠的羽翼。
温温的海风呼呼刮过甲板，把他的头发都吹得乱动，副官缓缓走在他身侧。
几乎能看见陆地的轮廓了，蒋昭玄走着走着，朝船头的方向望了过去。
自己的专船被一艘巡洋舰指引并保护着。
在甲板的一侧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身着西装、打领带、穿皮鞋，他们是国家很多重要人物，此刻他们伸着手指，对着陆地的方向指指点点，低声谈话。
几位持枪的士兵守在附近，人群中也混了不少保镖。
世子穿着军装走过去时，他们远远看见，都不说话了，站成两排，朝他行礼。
蒋昭玄站在船头，看着离港口越来越近。
先是巡洋舰缓缓驶过几艘渔船，然后是巨大的专船，他一手放在栏杆上，望着港口。
水鸟们扑腾着翅膀突然冲向天去，又猛地俯冲，靠岸后又过了一会，他缓缓下船，而在下方迎接的除了几位高层官员和卫兵，就是近卫第一师师长何毅将军了。
将军同样穿着军官服，一见专船靠岸就有些迫不及待迎上前，显然是在这等很久了。
从专船上下来的时候，蒋昭玄远远看见福州港内已经围了不少人，许多民众人头挤成一团，被一些军警拦在外面，他们中很多人高呼，更有很多人高举双手蹦跳起来。
下面还有很多国际记者，白花花的闪光灯打在他身上，他不禁内心有了一种自得的情绪，也忍不住站在上面好一会，享受下面的灯光和民众的双眼。
不过这种场合他也不适合拖时间，他大步上前，伸手和何毅握手。
“将军辛苦了。”蒋昭玄紧紧握着他的手。
何毅一笑：“哪里哪里，在下没有什么功劳，只是被王上派来迎接殿下您。”
民众的反应似乎更大了，他们看起来似乎要冲过来了，这点维持秩序的军警人数根本不够。
“那何将军，我父王呢？”他又问道。
何毅双目直视着他：“王上在平定动乱后，甚至来不及休息，就召集了一群高层，现在还在开会。”
他侧身一步，露出道路，一摊手：“殿下，请。”
“请。”
他微微眯起眼，阳光在睫毛上跳跃，恍惚间仿佛看到一抹熟悉的淡紫色在人群中闪动。
“世子！”
那声音清透如铃，穿过嘈杂的人声直达耳畔。
蒋昭玄心头一颤，目光锁定了那个正奋力挤过人群的身影。
魏昭雪，他的未婚妻，奉国的名义公主，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西式连衣裙，衬得肌肤如雪，乌黑的长发被海风吹得微微扬起。
“请让一让！”蒋昭玄突然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向她的方向奔去，近卫们慌忙跟上，却见他已一把将魏昭雪拥入怀中。
“你没事……太好了……”魏昭雪的声音闷在他的军装前襟里，带着轻微的颤抖，她抬起头，杏眼里盈着水光，“我听说王宫爆炸……”
“这句话应该让我来说。”蒋昭玄没让她说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码头上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闪光灯此起彼伏，这个吻短暂却热烈，分开时，两人的耳根都泛着红。
“咳咳。”陈平副官在一旁假装咳嗽，手撑着鼻子掩饰笑意，“殿下，注意场合……”
魏公主一脸羞赧地退后半步，却仍紧紧攥着蒋昭玄的手，她今天特意戴了他上次从日本带回的珍珠发卡，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父王在哪？”蒋昭玄低声问道，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在枢密院开会，凌晨到现在。”魏昭雪的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他让我来接你……说是有要事相商。”
蒋昭玄点点头，转向何毅将军：“直接去王宫。”
车队穿过福州城时，蒋昭玄透过车窗看到了政变留下的痕迹。
几处焦黑的建筑残骸，街角堆放的沙袋和铁丝网，巡逻士兵也比往常多了一倍，几辆轻型坦克整齐停在一处路口，魏昭雪安静地坐在他身侧，两人的手始终交握。
“听说你差点被派去马祖？”蒋昭玄突然问道。
魏昭雪咬了咬下唇：“郑世钧逃跑时，我父亲发来电报，说皇帝陛下建议我去暂避。”她特意强调了“暂避”那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我还是拒绝了。”
蒋昭玄心头一暖，他知道这简单的“拒绝”意味着什么，魏昭雪虽然是也是政治联姻的棋子，可这份情谊在他们这个位置上，比珍珠还要珍贵。
王宫西翼的爆炸痕迹触目惊心，工人们正在清理废墟，蒋昭玄在枢密院门前停下，轻轻捏了捏魏昭雪的手：“等我。”
枢密院厚重的橡木门内传来激烈的争论声，蒋昭玄示意侍卫不要通报，静静站在门外倾听。
“无论怎么讲，必须立即处决所有主谋，以儆效尤！”这是国防大臣的声音。
“不妥，国际舆论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奉国那边……似乎有意要保一些人。”
“奉国？他们巴不得我们内乱！”
争论声突然停止，接着是蒋承稷沉稳的嗓音：“今天就到这里，诸位记住，表面的胜利不等于真正的安宁，散会。”
门开时，走出来的大臣们见到蒋昭玄，纷纷行礼，蒋承稷最后一个出来，见到儿子时，疲惫的脸上浮现出真切的笑容@
“回来了。”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蒋昭玄喉头一紧，他注意到父王眼下的青黑，和军装上未更换的皱褶。
“父王真的该休息了。”蒋昭玄轻声道。
蒋承稷摇摇头，引他走向私人书房：“先说说你的看法。”
书房窗户正对王宫花园，魏昭雪的身影在远处凉亭里若隐若现，蒋昭玄收回目光，斟酌着词句：“太快了，父王，这可能是顾维舟经营数十年的网络，在7天内土崩瓦解，你觉得会产生什么后果？”
蒋承稷给自己倒了杯茶，热气氤氲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诈败？”
“我怀疑我们只看到了冰山一角。”蒋昭玄走近书桌，手指轻点上面摊开的地图，“我哪一处都怀疑，南平、三明的驻军投降得太干脆，郑世钧逃跑的路线也过于明显……像是有意为之，而且，怎么能那么快就处决一批人呢？”
窗外传来喷泉的潺潺水声，蒋承稷沉默片刻，突然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皮质笔记本：“这是顾维舟的日记，自杀前试图烧毁，我们抢救下部分。”
蒋昭玄接过翻开，发现中间被撕去了几页：“5月10日的记录不见了。”
“正是我们逮捕那两名财政部司长的日子。”蒋承稷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敲打，“巧合？”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蒋昭玄继续翻阅：“林氏兄弟不过是棋子，真正能作为整场事件突破口的钥匙在……”
“林淮安、林佑安兄弟已经死了。”蒋承稷沉声道，“但‘钥匙’是什么？”
蒋昭玄合上日记本，眉头紧锁：“父王，我认为应该暂缓处决在押的叛军高层，尤其是与顾维舟关系密切的那些人，他们可能知道更多。”
“可惜国际压力不允许我们拖延太久。”蒋承稷走到窗前，望着凉亭方向，“特别是奉国，他们已经开始质疑审判的公正性。”
蒋昭玄顺着父王的目光看去，魏昭雪正在凉亭里插花，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也许，魏公主可以帮忙周旋。”
“她毕竟是公主。”蒋承稷的语气复杂，“不要让她为难。”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蒋昭玄心里，他想起离境前那个雨夜，执意将一枚家传玉佩塞进他手里。
“带着它，就像我陪在你身边。”那时她的眼神，绝不是所谓政治联姻该有的表情。
“父王，关于奉国……”蒋昭玄斟酌着词句，“他们在此次事件中的角色很微妙，表面谴责叛乱，实则……”
“实则盼着我们内乱。”蒋承稷冷笑一声，“幸亏我们及时，否则他们甚至有可能出兵，而他们资助顾维舟的证据我已经掌握了，只是现在，如果公布，无异于自寻死路。”他转向儿子，眼神突然柔和，“你在日本期间，有收获吗？”
蒋昭玄点点头：“好几家大公司代表表示愿意提供造船技术支持，前提是我们开放部分港口特权，我暂时没有答应。”
“明智，怎么说经济命脉还是不能轻易让渡的。”蒋承稷拍拍儿子肩膀，话锋一转，“你今年不小了吧？早该正式订婚了。”
其实他和魏昭雪还没有正式订婚，那是因为各种原因，但大家已经默认魏昭雪是他的未婚妻了。
蒋昭玄一怔，耳根又热了起来：“父王，现在谈这个……”
“政治需要稳定，民众需要希望。”蒋承稷意味深长地说，“一场王室婚礼能冲淡很多不愉快的记忆，况且……那姑娘是真心待你，作为奉国的代表，联姻也有助于我们的关系。”
花园里，魏昭雪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望向书房窗口，朝他们挥了挥手。
“去吧。”蒋承稷微笑道，“晚上我们再详谈，内阁已经准备了你回归的晚宴，记得穿正式些。”
蒋昭玄行礼退出，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穿过长廊，他的思绪飘回那本缺失的日记。
顾维舟临死前想隐藏什么？“钥匙”又指代何物？这些问题阴影般缠绕心头，直到魏昭雪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谈完了？”她站在花丛边，手里捏着一支红玫瑰。
蒋昭玄接过花，指尖不小心被刺扎了一下。
血珠渗出的瞬间，他忽然想到日记本上看见的不少深深的大块大块的血迹：顾维舟是用自己的血模糊了关键信息吗？
“怎么了？”魏昭雪关切地凑近，掏出手帕按住他的手指。
“没什么。”蒋昭玄笑了笑，“晚上有宴会，我送你回使馆换衣服？”
魏昭雪摇摇头，眨眨眼：“我的行李已经搬到王宫东翼了，你父王说，既然婚约已定，我该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蒋昭玄心跳加速，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远离故土的姑娘，突然有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在一系列利益衬托下，这份爱情显得多么宝贵。
身为世子的克制让他轻握住她的手：“不介意让我看看你的新住处？”
两人并肩走向了王宫东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