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向清高孤傲的姑娘，原来也有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大步离去。
张岳派去探路的锦衣卫很快回来，禀报说山下的洪水已经退去大半，虽然道路泥泞，但已经可以通行。
贾玦不再耽搁，立刻带着众人下山。
老尼姑带着庵中众人，一直送到山门口，直到贾玦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看着依旧呆呆站在原地的妙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痴儿，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妙玉身子一震，回过神来，脸颊又是一阵滚烫。
“师父……”
“随我来。”
老尼姑没有多说，拄着拐杖，转身向自己的禅房走去。
禅房内，香烟袅袅。
老尼姑在蒲团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一个，“坐吧。”
妙玉依言坐下，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师父的眼睛。
“妙玉，你可知，你那引以为傲的‘洁’，已经破了。”老尼姑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妙玉的心上。
妙玉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破了。
从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尘土和阳光的“俗世”气息时，她的心湖，就不再平静了。
尤其是当他用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说出“你的洁，太小”时，她苦心孤诣十几年筑起的心防，便轰然倒塌。
“心既不洁，留在这方外之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老尼姑继续说道，“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妙玉抬起头，眼中带着迷茫。
“要么，寻一处更偏僻的深山古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从此不问世事，真正做到与红尘隔绝。”
老尼姑顿了顿，看着她，“要么，便如那位国公爷所说，入世修行，以苍生为佛，以疾苦为法，修一番真正的大慈悲。”
入世……修行？
妙玉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贾玦在大雄宝殿那挺拔的背影，和他那掷地有声的誓言。
“愿以吾身为祭，永镇河堤……”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为了所谓的“洁”，不食人间烟火，看不起俗世凡人。
可到头来，自己鄙夷的那些“俗物”，却在用血肉之躯，守护着她这份可笑的清高。
何其讽刺！
“师父……”妙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弟子……弟子不知该如何选择。”
“路，在你脚下。佛，在你心中。”老尼姑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去吧，孩子，自己想清楚。枕月庵，终究是太小了。”
妙玉怔怔地看着师父，看着她脸上那深刻的皱纹和超然的平静，心中百感交集。
她站起身，对着老尼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默默地退出了禅房。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大雄宝殿。
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佛像悲悯地俯视着一切。
她走到贾玦之前跪过的那个蒲团前，看着那上面浅浅的印记，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当时的气息。
她缓缓跪下，闭上眼睛。
脑海中，贾玦的身影，与佛祖的身影，渐渐重合。
一个，是出世的佛。
一个，是入世的魔。
可为何，她觉得那个“魔”，比这满天神佛，更让她感到心安，更让她觉得……可敬？
……
与此同时，贾玦一行人，已经骑着快马，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
经过半日的奔波，他们终于抵达了黄河决口之处。
刚一靠近，那震耳欲聋的水声便扑面而来，仿佛千军万马在咆哮。
当他们登上附近的一处高地，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饶是贾玦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黄河的南岸，赫然出现了一个宽达数百丈的巨大豁口！浑浊的、夹杂着泥沙的黄色洪水，如同挣脱了囚笼的恶龙，疯狂地从豁口涌出，咆哮着，奔腾着，将下游数不清的村庄、田野，尽数吞没。
放眼望去，一片汪洋。
无数的房屋只剩下残破的屋顶，无数的百姓在浑浊的洪水中挣扎、哭喊，然后被无情地卷走。
这，就是人间地狱！
跟在贾玦身后的那些文官，包括李淳在内，全都吓得脸色惨白，两腿发软。
“天……天哪……”一个官员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这……这怎么堵？这根本堵不住啊！”
“完了……全完了……”
悲观的情绪，瞬间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
唯有贾玦，在最初的震撼过后，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些面如死灰的官员。
“都给本公听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从今天起，本公要在这里，筑起一道比原来坚固十倍的河堤！”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本公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贾玦冷笑一声，“在本公这里，没有‘不可能’三个字！”
他指向下方那片汪洋中，密密麻麻如同蝼蚁一般的灾民。
“看到他们了吗？他们，就是我们筑起新堤的希望！”
“本公决定，以工代赈！”
“传本公将令！所有参与修筑河堤的灾民，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肯出力，每人每天，管三顿干饭！顿顿都是大米白面！干满十天，额外发放一百文工钱！干满一个月，发放五百文！”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李淳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道：“国公爷，万万不可啊！这……这得多少粮食？咱们的粮仓，根本撑不住啊！”
“撑不住也要撑！”贾玦的语气不容置疑，“粮食不够，本公马上上奏陛下，让朝廷从周边各省调集！钱不够，本公自己掏腰包！总之，一句话，不能饿着任何一个肯为自己家园出力的人！”
他看着下方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灾民，一字一句地说道：
“本公要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抛弃他们！本公，更没有抛弃他们！”
“张岳！”
“属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