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打破。
不再是虚无之地那令人窒息的空无，也不是幽冥深渊的蚀骨阴寒，更非九幽泉眼的暴戾死寂。这座深藏于地下湖泊中心的残破石殿内，流淌着一种久违的、精纯而平和的天地灵气。虽然稀薄，却带着一种抚慰魂魄的温润，如同干涸大地迎来甘霖，滋养着我和云芷濒临崩溃的躯体。
我将云芷轻轻安置在祭坛旁相对平整的地面上，让她背靠冰冷的白玉基座。她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但呼吸相较于之前的微弱游丝，已然平稳悠长了少许。守心玉已碎，但她体内残存的守山人血脉与云芝同源，在此地灵气的浸润下，似乎正进行着缓慢的自我修复。这让我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丝。
然而，我自己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我盘膝坐在祭坛前，内视己身，眉头紧锁。经脉如同被暴力蹂躏过的田地，处处是断裂与淤塞的创伤，稍微引动魂力，便传来针扎火燎般的剧痛。魂核之外，那个由云芝、混沌、幽冥三力在寂灭压力下强行融合而成的三色流光漩涡，此刻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指尖大小，缓缓旋转着，散发出一种极不稳定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诡异波动。它像是一个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维系着我最后的生机，却也可能是引爆我魂飞魄散的炸弹。
“虚态”……清微真人惊骇之下吐露的这个词，或许就是对我此刻状态最贴切的形容。非生非死，存在与寂灭的边缘。福兮祸所伏，这状态让我侥幸从“虚无之眼”的崩塌中存活，但也让我对自身力量的掌控降到了冰点。
必须尽快稳定伤势，至少……要恢复基本的行动力。清微真人虽暂退，但绝不会放弃。这片看似安全的石殿，也未必是久留之地。
我尝试运转《蕴灵篇》基础心法，引导殿内精纯平和的灵气入体。灵气如涓涓细流，渗入干涸的经脉，带来一丝久违的舒泰感，开始缓慢修复着损伤。云芝纹印似乎也受到了同源灵气的滋养，散发出的乳白色光晕温润了一丝，自主修复的速度略有加快。
但，也仅此而已。
对于那核心的“三色漩涡”，无论是温和的《蕴灵篇》灵气，还是云芝纹印的守正之力，都显得力有未逮。它们无法融入那诡异的平衡，也无法将其化解，只能在外围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防止其彻底失控。而混沌元胎与那强行嫁接的幽冥契约残力，则如同沉睡的凶兽，在漩涡深处蛰伏，对外界的滋养毫无反应。
常规的疗伤之法，效果甚微。
我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这座石殿本身。蕴灵匣指引我们来此，此地又刻有云芝花纹与“镇墟”字样，绝非寻常。或许……这里有云芝先祖留下的其他后手？
我强撑着站起身，仔细探查起这座残破的大殿。殿宇宏伟，虽残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庄严。墙壁上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壁画，描绘的似乎是上古先民与某种恐怖存在抗争的场景，风格比守山人典籍所载更加古老苍凉。地面上散落的骨骸，骨质晶莹，绝非寻常修士，却尽数折戟于此，可见当年战况之惨烈。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大殿中央那座保存相对完好的白玉祭坛上。祭坛样式古朴，与镇魂塔底、寂灭寒渊所见皆有几分神似，却更加简洁宏大。坛身光滑，除了中心那个残缺的云芝花纹，并无其他符文。我走近祭坛，伸手抚摸那冰凉的白玉表面。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那个云芝花纹的瞬间——
“嗡……”
怀中的蕴灵匣，再次传来了清晰的悸动！与此同时，我魂契深处的云芝纹印，也仿佛受到了召唤，自主散发出温和的光晕！祭坛中心那个残缺的花纹，竟也随之亮起了微弱的乳白色光芒，三者交相辉映！
一段破碎的、充满疲惫与希冀的意念，顺着指尖，流入我的脑海：
“后来者……能至此地，见吾刻印，即为有缘……此地乃‘镇墟殿’残迹，吾等……以身为碑，封禁‘归墟’之隙……然，万载流逝，封印渐衰，幽冥契反噬日甚……吾力已竭，唯留此‘聚灵阵眼’与‘养魂意境’，助有缘人恢复元气，参悟‘虚’、‘实’之妙……望汝……承吾遗志，寻回‘守印’，再镇幽冥……切莫……如清微般，误入歧途……”
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苍凉与不甘，最终缓缓消散。
镇墟殿！聚灵阵眼！养魂意境！
我心中巨震！原来如此！这座石殿，竟然是上古大能封印“归墟”通道的残迹！而这座祭坛，就是整个封印大阵的核心阵眼之一，虽然大阵已残，但阵眼犹在，依旧能汇聚灵气，滋养神魂！那精纯平和的灵气和抚慰魂魄的意境，正是来源于此！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更让我惊喜的是，那意念中提到的“参悟‘虚’、‘实’之妙”！这分明是针对我此刻诡异的“虚态”而言！云芝先祖似乎预料到了后人可能遭遇类似困境，留下了指引！
我立刻盘膝坐在祭坛中心，那云芝花纹之上。顿时，感觉截然不同！周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如同百川归海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我汇聚而来，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不仅仅是温和的滋养，更带着一种奇异的“净化”与“凝练”效果，修复伤势的效率提升了数倍不止！
更重要的是，一股玄而又玄的、蕴含着“存在”与“虚无”至理的古老意境，如同清风般拂过我的魂识。在这意境的笼罩下，我体内那个躁动不安的三色漩涡，竟然渐渐平息下来，旋转的速度变得缓慢而稳定，那诡异的波动也开始内敛。虽然距离掌控它还遥不可及，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随时可能崩溃的险境！
这“养魂意境”在帮助我理解和适应“虚态”！
我心中狂喜，不敢有丝毫怠慢，全力沉浸在这难得的机缘之中。引导着磅礴的灵气修复肉身，感悟着那玄妙的意境安抚魂核、梳理漩涡。
时间在深沉的入定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时，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严重的伤势已然稳定，断裂的经脉初步接续，枯竭的魂力恢复了大半。最关键的是，那三色漩涡虽然依旧无法主动操控，但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脆弱欲散，而是形成了一种相对稳固的、动态的平衡，如同一个微缩的星璇，静静悬浮在魂核之外，偶尔流转出一丝奇异的力量波动。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目光落下，看向身旁的云芷。在聚灵阵眼和养魂意境的共同滋养下，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呼吸深沉平稳，显然恢复得比我更好。守山人的纯净血脉，在此地如鱼得水。
就在这时，云芷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她要醒了！
我心中一紧，连忙凑近些许，轻声呼唤：“云芷姑娘？云芷？”
云芷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初时，眼神还有些迷茫和涣散，但很快，便聚焦起来，看清了我的脸，以及周围陌生的环境。
“林……林公子？”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虚弱，但已有了些许力气，“我们……这是在哪里？我……还活着？”
“我们还活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将我们被卷入空间裂缝，坠落暗河，最终来到这处“镇墟殿”的经过，简要告诉了她，略去了三力融合的凶险细节，只说是侥幸逃生。
云芷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残破的大殿和中央的祭坛，尤其是在看到那个云芝花纹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追忆，有悲伤，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镇墟殿……原来传说是真的……”她喃喃低语，挣扎着想要坐起。我连忙扶住她。
“清微师伯她……”云芷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担忧与后怕，“她竟然真的启动了幽冥血契祭坛，还想用我们来……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野心，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我沉声道，将祭坛上感应到的先祖意念，以及清微真人想要掌控幽冥、甚至打通九幽通道的疯狂企图说了出来。
云芷听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贝齿紧咬着下唇，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愤怒：“为了力量，她竟然背弃祖训，勾结幽冥，残害同门……她真的……堕入魔道了！”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按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目光坚定，“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实力，然后离开这里。清微真人计划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幽冥契约的反噬恐怕已经加剧，外界不知变成了何等模样。我们必须阻止她，并将消息传回守山人一脉！”
云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重重点头：“你说得对。此地灵气充盈，又有先祖遗泽，是我们恢复的绝佳之地。林公子，你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再调息几日便可。”我说道，没有提及“虚态”之事，以免她担心，“当务之急，是让你尽快恢复。守心玉已碎，对你的魂元损伤极大。”
云芷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随即被坚定取代：“无妨，守心玉虽毁，但守山人的心法根基尚在。借此地的‘养魂意境’，我有把握在短期内稳定魂元。只是……”她看向我，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林公子，我昏迷时，隐约感觉到你体内气息……似乎与之前大不相同，可是在虚无之眼有了什么际遇？”
我心中微动，知道瞒不过她，便斟酌着说道：“确实有些变故，侥幸未死，但力量变得有些……难以掌控，还需时间摸索。”我避重就轻，没有详细说明。
云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追问，只是轻声道：“无论如何，活着就好。力量之道，循序渐进，切忌操之过急。”
我点头称是。两人相顾无言，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默契在悄然滋生。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便在这与世隔绝的镇墟殿中，抓紧每一刻时间恢复修炼。有聚灵阵眼和养魂意境的辅助，我们的伤势恢复速度一日千里。
数日后，云芷率先完全恢复，魂元稳固，甚至因祸得福，修为隐隐有所精进。她开始仔细探查整座大殿，试图从残垣断壁和古老壁画中，找到更多关于“归墟”、“幽冥契约”以及清微真人计划的线索。
而我，则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熟悉和稳固那诡异的“三色漩涡”上。在“养魂意境”的辅助下，我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这漩涡虽无法主动驱使，但其本身似乎蕴含着一种极其特殊的“平衡”规则，对周围的能量有着天然的亲和与调和之力。我尝试引导一丝微弱的灵气靠近，竟能被其缓缓吸纳、转化，反馈出一缕更加精纯平和的能量，虽然量极少，却品质极高。
这发现让我惊喜不已。这“虚态”或许并非完全是坏事，若能彻底掌控，说不定能成为一种前所未有的修炼助力！当然，前提是能解决其不稳定的隐患，以及那潜藏的混沌与幽冥之力反噬的风险。
这一日，我正沉浸在对漩涡的感悟中，云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传来：
“林公子！快来看！我发现了些东西！”
我心中一动，立刻结束修炼，来到大殿一侧。只见云芷正站在一面相对完整的壁画前，脸色凝重。壁画内容与其他类似，描绘着惨烈的神魔之战，但在壁画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刻着几个极其细微、却与周围古朴画风格格不入的、崭新的符号！那符号扭曲诡异，散发着淡淡的幽冥气息，与之前清微真人在祭坛上动的手脚如出一辙！
“这是……”我瞳孔一缩。
“清微师伯留下的标记！”云芷语气沉重，“她果然来过这里！而且时间不会太久！她在找什么？还是……在布置什么？”
一股寒意自我脊背升起。这座看似安全的“镇墟殿”，恐怕也早已被清微真人的阴影所笼罩！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