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手札静静躺在八仙桌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陈望几乎无法直视。那些凌乱绝望的字迹,那触目惊心的褐斑,还有最后那看透生死却沉重无比的告诫,在他脑中反复冲撞。
宿命之债。
师父用魂飞魄散换来五十年安宁,而这份安宁,正摇摇欲坠。他不是归来探亲的游子,他是被无形丝线牵引,来直面这份债务的继承人。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老宅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棺椁,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窗外,夜色依旧浓稠,但那份寂静不再纯粹,里面掺杂了无数细碎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他不能坐以待毙。
陈望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手札脆弱的边角。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再次落回那本手札。师父提到了“鬼宴”之阵,提到了代价,但具体的布阵之法、维系之理,乃至可能的破解之道,却语焉不详。
禁法之所以为禁,就在于其凶险与不可控。师父当年是绝境下的无奈之举,留下的记录也刻意模糊,或许是不愿后人重蹈覆辙。
但陈望需要更多。他需要知道,这场“鬼宴”究竟是如何运转,阴气为何在此时失控,以及……有没有可能在不大规模惊动、不造成更多伤亡的情况下,将其重新稳定,或者……温和地引导、化解。
他的视线在偏房内逡巡。除了这个木柜,师父留下的东西并不多。他重新走到柜子前,这次检查得更加仔细。指尖划过粗糙的木板,感受着上面岁月留下的每一道痕迹。
在柜子内侧靠后的底板边缘,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凸起。
不是木疤,更像是……一个暗格。
陈望心中一动,指间清气微吐,在那凸起处轻轻一按。
“咔。”
一声轻响,柜子底部一块看似完整的木板悄然弹起一道缝隙。他小心地将木板抬起,下面是一个狭窄的夹层,里面只放着一卷颜色更深、近乎褐色的兽皮纸。
他将其取出,在桌上缓缓展开。
兽皮纸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上面用朱砂混合着某种黑色颜料绘制着复杂的图案。那不是寻常的符箓,而是一张阵图。
线条蜿蜒扭曲,构成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结构,中心是一个代表核心的诡异标记,周围延伸出无数细小的支脉,如同某种活物的血管神经。许多关键节点旁边,标注着细密的、他从未见过的古体篆字。
这就是……“鬼宴”阵图?
陈望的心跳加速了几分。他仔细辨认着那些篆字和符号,试图理解这座禁忌大阵的奥秘。阵图的核心,绘制着一个打坐的人形,人形的心口位置,被一点深褐色的污迹覆盖——与手札上的污迹如出一辙。
以身为媒,吾魂为引。
阵图的许多线条显得断断续续,尤其是外围部分,仿佛能量在此处淤塞或流失。对应到现实,或许就是那些失控溢出、侵扰村庄的阴气。
他的目光落在阵图边缘几个不起眼的辅助节点上。那里标注的篆字,似乎指向几种相对温和的稳固与疏导之法,需要特定的材料与符咒配合。
这不是彻底解决之道,更像是对一座行将崩溃的大坝进行临时加固和引流。
但,这或许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
就在他全神贯注解读阵图时,贴身放着的罗盘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不再是细微的震颤,而是近乎疯狂的摇摆,指针死死钉向后山方向,发出“嗡嗡”的低鸣。
几乎同时,一阵极细微、却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来由地卷过房间,吹得桌上的手札纸页哗啦作响,油灯的灯苗(虽然他并未点燃)剧烈摇曳,几近熄灭。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浓郁、更沉重的阴煞之气,如同潮水般从门缝、窗隙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温度骤降。
陈望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夜色依旧,但远处后山的轮廓,在那一瞬间,仿佛清晰地扭曲了一下。像一张巨大的、模糊的人脸,在黑暗中无声地狞笑。
挑衅?还是警告?
他低头,看向桌上摊开的阵图,又感受着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寒。
临时加固,恐怕也刻不容缓了。
他不再犹豫,将阵图小心卷起,与手札一同用蓝布包好,塞入怀中。然后,他抓起靠在墙边的桃木剑,大步走向门口。
必须立刻准备。在下一波更猛烈的“鬼哭宴”冲击到来之前。
他拉开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阴气倒灌而入。
门外,漆黑的村庄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同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