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
老者的要求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要金银,只要一个承诺,而且是指名道姓要我的承诺。这比明码标价更让人心悸。他所图为何?
钱道友脸色骤变,猛地踏前一步,尽管身形踉跄,却依旧将我护在身后,厉声道:“不可能!阁下趁人之危,提出这等不明不白的要求,恕难从命!我们纵然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清影应承你任何事!”
老者对于钱道友的激烈反应并不意外,反而嘿嘿低笑了两声,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那细缝中的精光再次扫过我们三人,最终落在我青黑蔓延的右臂上。
“硬气是好事。”他慢悠悠地说,用那紫木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可硬气,救不了命。这位道友,你的尸毒,已过肘部,最多再有一炷香,煞气攻心,大罗金仙也难救。而这位小姑娘……”他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审视,“煞气反噬已至肩胛,再过片刻,侵入心脉脏腑,届时煞气与她那特殊的体质彻底纠缠,神仙难救还是小事,只怕……会变成个只知杀戮的怪物,或者,成为某些存在更完美的‘容器’。”
他每说一句,我们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不仅看得透彻,更是将最坏的后果血淋淋地摊开在我们面前。
“至于地上这位小哥,”老者又瞥了一眼阿关,“魂魄受损,阳火将熄,就算侥幸醒来,灵智受损,浑浑噩噩,与行尸走肉何异?你们拼死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半只脚,难道就为了看他变成个傻子?”
他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凿子,敲打着我们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草药混合的诡异气味。
我看着钱师叔强忍痛苦却依旧挡在我身前的背影,看着阿关苍白昏迷的脸,感受着自己右臂那不断蔓延的冰冷和逐渐模糊的意识。陈师叔已经为我们牺牲了,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钱师叔和阿关也……
“你要我做什么事?”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钱师叔阻拦的手,上前一步,直视着那老者。我的声音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带着一丝决绝。
“清影!不可!”钱道友急道。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仿佛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踏入了陷阱。他摆了摆手:“放心,不是现在就要你做。也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或者自废修为。只是一件……对你而言,或许并不算太难,但必须在特定时机,替我完成的一件事。具体何事,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
这种模糊不清的承诺,往往蕴含着最大的风险。
“我如何信你?若你让我做的事,伤天害理,或者会害了我身边的人呢?”我紧盯着他。
老者呵呵一笑,指了指地上的拔毒膏、净煞符和安魂水:“老汉我做的是长久买卖,讲的是信誉。你若不信,我现在便可离开。至于你们……”他耸耸肩,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阳谋。他用三条命,换我一个未来未知的承诺。
钱道友还想说什么,我抬手阻止了他。我看着老者那看似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我答应你!在你要求的那件事不伤天害理、不危及我至亲好友性命的前提下,我会在你要求的时机,替你做完那件事。现在,请你救人!”
“清影!”钱道友痛心疾首。
“钱师叔,”我转头看他,眼神疲惫却坚定,“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不能看着你和阿关死。”
老者抚掌而笑:“爽快!小姑娘有魄力!既如此,成交!”
他不再耽搁,动作突然变得利落起来。他先拿起那罐拔毒膏,走到钱道友身边:“道友,忍着点。”
说完,他用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黑色小勺,挖出一大坨粘稠、腥臭、黑乎乎的药膏,不由分说,直接糊在了钱道友乌黑肿胀的手臂上,从手掌一直涂抹到肩膀!
“呃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钱道友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额头青筋暴起,浑身剧烈颤抖!那药膏仿佛活了过来,紧紧吸附在他的皮肤上,并且肉眼可见地,他手臂上的黑气如同受到吸引般,丝丝缕缕地被抽离出来,融入那黑色的药膏之中,药膏的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污浊!而钱道友手臂的肤色,则以涂抹了药膏的地方为界,开始缓慢地恢复正常,但那过程,显然伴随着刮骨剜心般的剧痛!
紧接着,老者拿起那叠净煞符,抽出一张。那黄符上的朱砂纹路在他指尖触碰下,微微泛起红光。他走到我面前,看了我一眼:“小姑娘,你这情况更麻烦些,煞气已与你的道基和……某种本源纠缠。这符只能暂时吸出部分逸散的煞气,缓解反噬,治标不治本。真正的解决之道,还得靠你自己日后慢慢化解,或者找到更对症的法子。”
他将那张净煞符“啪”地一声,贴在了我右肩肩井穴的位置。
符纸贴上瞬间,一股清凉中带着刺痛的感觉瞬间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吸盘,正试图从我手臂深处,将那些冰冷刺骨的煞气抽离出来!我右臂那麻木的感觉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蚁噬咬般的酸麻剧痛!手臂上的青黑色,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变淡,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感,并未完全消失。镇煞伏魔令的反噬,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最后,他拿起那个暗红色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清冽中带着淡淡异香的气息飘出。他扶起昏迷的阿关,将葫芦口对准他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滴了三滴如同琥珀般粘稠的液体进去。
那“安魂水”入口,阿关原本微弱的呼吸立刻变得平稳有力了一些,惨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他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似乎陷入了更深沉、更安稳的睡眠之中。脖颈后那道疤痕,也不再散发任何异常的气息。
老者的手段立竿见影!
钱道友手臂上的黑气已被吸出大半,虽然虚弱,但性命已然无忧。我的右臂虽然依旧刺痛,但那股冰寒蔓延的趋势被止住,恢复了部分知觉。阿关的魂魄似乎也稳定下来。
这老者的能耐,深不可测!
做完这一切,老者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重新背上那个巨大的背篓,拄着紫木杖,仿佛只是做了一笔寻常买卖。
“交易完成,老汉我也该走了。”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细缝般的眼睛里,光芒深邃,“小姑娘,记住你的承诺。时机到了,我自会来找你。”
说完,他拉开木门,佝偻的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杂物间内,只剩下我们三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草药味和那挥之不去的、关于未来承诺的沉重阴影。
钱道友看着自己正在恢复的手臂,又看了看我和沉睡的阿关,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浓浓的忧虑:“清影,你太冲动了……那老家伙,绝非善类。这个承诺,恐怕日后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我抚摸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右臂,感受着体内那被暂时压制却并未根除的煞气反噬,望着门外无边的黑暗,低声道:“我知道,钱师叔。但当时……我们没有选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我们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就有机会去变强,去面对那后山的“巡界者”,去完成师傅和陈师叔未竟之事,也去……应对那卖货郎未来不知名的要求。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握着手边那块冰冷沉重的镇煞伏魔令,感受着体内微弱却顽强的道基,我知道,我不能停下脚步。
休息,然后出发。带着这救命的令牌,带着同伴,也带着这沉重的承诺,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