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宗，演武场。
中央那座以玄铁混合青罡岩筑就、刻满加固阵纹的生死台，此刻被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所笼罩。台下，黑压压地围满了闻讯赶来的弟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两个身影之上，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台上，血雾尚未完全散去，带着腥甜的铁锈味。一截闪烁着黯淡灵光的断剑，深深地插在坚硬的青石地板的裂缝中，剑身仍在微微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
慕容玥单膝跪在地上，以手中那柄看似随时会散架的普通木剑支撑着身体，才勉强没有倒下。她水蓝色的流云裳早已被鲜血和尘土染得污浊不堪，左肩处更是有一个清晰的、焦黑的掌印，可怕的骨裂痕迹从肩胛处蔓延，几乎触及心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殷红的血液不断从她嘴角溢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血花。
她的对面，肖浜虽然也衣衫破损，气息紊乱，但状态明显好上太多。他仅仅是胸口有一道浅浅的血痕，那是慕容玥拼尽全力，凭借那诡异身法和凌厉剑意留下的唯一痕迹。他站在那里，筑基期一重的灵压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慕容玥摇摇欲坠的防线，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
“慕容师妹，还要硬撑吗？”肖浜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练气终究是练气，蝼蚁再如何挣扎，也撼动不了巨树！认输吧，看在同门份上，我或可留你一个全尸！”
台下，不少弟子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差距太大了，慕容玥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堪称奇迹，但那道触及心脉的伤势，已是致命！再战下去，必死无疑！
负责裁判的刑律堂长老，一位面容古板的老者，此刻也微微蹙起了眉头，看着慕容玥那倔强挺直的脊梁，以及那不断流失的生命力，终于忍不住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慕容玥，胜负已分。认输吧，宗门会为你主持公道。”
他这话，已是破了例，暗示只要慕容玥认输，他便会强行中止比斗，至少能保住她一命。
然而，慕容玥仿佛没有听到。
她低垂着头，散乱的青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紧握着木剑、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显示出她仍在坚持。
认输？
向这等仗势欺人、心思龌龊之徒认输？
然后呢？沦为陈尘的玩物？还是被逐出宗门，如同丧家之犬？
不！
绝不！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溪边那道青袍身影随手比划的、不成章法的动作，以及那随口的点拨——“像风一样绕过去，借力打力”、“灵力如溪流自然流淌”……
风……绕过去……自然流淌……
之前她一直试图顺着剑招的轨迹，去引导灵力，却总觉得隔了一层，无法将那股撕裂一切的旋风之力完全发挥。此刻，在生死边缘，在巨大的压力与剧痛的刺激下，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动作和话语，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重组！
逆着来？
不是顺着剑势，而是……逆着灵流本身的惯性？
一个疯狂、却如同闪电般照亮黑暗的念头，骤然劈开了她所有的迷茫！
她突然轻笑出声。
声音很轻，带着血气，在这死寂的生死台上，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肖浜眉头一拧，刑律长老面露诧异，台下所有弟子都愕然地看向她。
就在这时，慕容玥猛地抬起了头！
沾染着血污的脸上，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被秋水洗过的寒星，深处倒映着无数破碎、却又正在疯狂凝聚的青色风旋虚影！
她不再试图稳住那肆虐的、几乎要撕裂她经脉的残余风灵之力，反而……主动放开了对它们的压制，甚至，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催动体内最后所有的灵力，逆着《流云剑法》固有的行气路线，朝着那股狂暴的风旋，狠狠撞去！
“轰——！！！”
仿佛九天惊雷在体内炸响！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every cell，仿佛要将她彻底撕碎！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中，那原本狂暴不驯、四处冲撞的风灵之力，竟如同百川归海，找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更加顺畅、更加霸道的宣泄途径！
她手中那柄看似下一刻就要崩碎的木剑，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贯穿天地的璀璨青光！光芒之盛，甚至压过了天空中太阳的光辉！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无数细碎风刃压缩而成的青色剑罡，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太古风龙，发出一声撕裂云霄的尖啸，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瞬间跨越了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
快！
无法形容的快！
超越了思维反应的快！
肖浜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那凝聚了慕容玥所有意志、所有领悟、所有决绝的逆流一剑，已然临身！
他仓促间凝聚起的筑基灵盾，在那道青色剑罡面前，脆弱得如同肥皂泡，连一瞬都未能阻挡，便轰然破碎！
“噗——！”
血光迸现！
肖浜魁梧的身躯如同被一座无形山岳狠狠撞中，胸口猛地塌陷下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最终重重地砸在生死台边缘的防护光幕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而那柄爆发出惊天一击的木剑，也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在青光散尽后，“咔嚓”一声，寸寸断裂，化作一地木屑。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演武场，数千名弟子，连同台上的刑律长老，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呆若木鸡地看着台上那个依旧保持着出剑姿势、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少女，以及远处那个生死不知的肖浜。
练气九重……逆伐筑基一重？！
而且，是秒杀？！
这怎么可能？！！
直到负责医疗的弟子慌忙冲上台，将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肖浜抬下去救治，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才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海啸般席卷全场的哗然与难以置信的惊呼！
“赢了？！慕容师姐赢了！”
“我的天！刚才那一剑……那是剑意？！她领悟了剑意？！”
“练气期领悟剑意……闻所未闻！这还是人吗？”
“肖浜……不会死了吧？”
刑律长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深深地看了慕容玥一眼，目光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欣赏，也有一丝后怕。他走上前，运起灵力，声音洪亮地宣布：
“此战，慕容玥，胜！”
声浪再次高涨！
然而，还没等众人从这逆转的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高台之上，一位一直闭目观战、气息渊深如同瀚海的传功长老，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如电，直接落在慕容玥身上，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全场：
“慕容玥，天赋异禀，意志坚韧，于练气期领悟剑意，实乃宗门罕有之才。依宗门祖制，对有特殊贡献或天赋卓绝者，可破格提拔。本座宣布，即日起，慕容玥，破格晋升为内门弟子！”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一片羡慕与惊叹之声。破格晋升内门！这可是无数外门弟子梦寐以求的殊荣！意味着更好的资源，更高的地位！
所有人都认为，慕容玥会欣喜若狂地接受。
然而，就在那传功长老话音刚落的瞬间——
台上，那个以断剑支撑着身体，仿佛随时会倒下的少女，却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抬起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张虽然苍白狼狈、眼神却亮得灼人的面孔。
她没有去看那宣布她晋升的长老，而是转向高台方向，对着诸位长老，艰难却标准地，执了一个弟子剑礼。
然后，她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弟子慕容玥，多谢长老厚爱！”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台下无数道注视着她的目光，最终迎上传功长老那略带讶然的视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然，宗门法度，晋升内门，需筑基之境。此规不可轻废。”
“弟子——愿自证筑基！”
“什么？！”
“自证筑基？她现在？”
“她不是刚经历生死大战，身受重伤吗？”
“这怎么可能？！”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被慕容玥这石破天惊的话语震得头皮发麻！拒绝破格提拔，反而要在重伤之下，当场自证筑基？！
这慕容玥，是疯了，还是……自信到了何种地步？！
传功长老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动容之色。他凝视着台下那个虽然狼狈、脊梁却挺得笔直的少女，眼中精光闪烁，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
“准！”
全场，再次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生死台上，那个开始艰难地盘膝坐下，不顾重伤，竟真的要当场冲击筑基之境的少女身影！
她要以最无可争议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实力，取得属于自己的尊严与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