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京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与愁云惨淡、鸡飞狗跳的承恩伯府相比，京兆府衙门里的气氛，有过之而无不及。
京兆府尹秦安，一个年近五十的瘦削老头，此刻正死死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感觉脑仁都快要炸开了！
晚饭的筷子刚拿起来，还没夹上一口菜，百工坊的车鲁就带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工匠，押着十几个人闯了进来。
主犯与其说是押来，不如说是被抬来的。
是一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胖子，浑身血污，脸肿得像个发面猪头，进气多，出气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和骚臭味。
秦安只看了一眼，胃里就翻江倒海。
他当了半辈子官，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没见过，可被打成这副德性的，还是头一回。
尤其是，当他眼神下移，看到那人裤裆处一片濡湿的暗红时，后槽牙都跟着一阵发酸。
这是……被废了？
“秦大人！”
车鲁一张络腮胡的脸上满是悲愤，声音洪亮如钟。
“草民车鲁，状告百工坊管事吴德，强霸人妻，私设公堂，滥用酷刑，草菅人命！他还贪墨公款，欺压工匠，罪大恶极！“
”请大人为我们百工坊上百号兄弟做主啊！”
说着，他身后的一众工匠“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了一地。
“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声浪几乎要掀翻府衙的屋顶。
秦安的头更疼了。
吴德？
这个名字他熟。
一个肥头大耳的七品管事，仗着自己是承恩伯司孝仁的外甥，在百工坊里作威作福，是个人人皆知的混球。
可京城里谁不知道，这吴德虽明面上管司孝仁叫舅舅。
实则就是司孝仁早年在外留下的私生子。
瞧瞧这胖子的轮廓，跟司孝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现在，司孝仁的“亲儿子”被人打成了死狗，还断了根，抬到了他的京兆府。
而告状的人，是百工坊的车鲁。
百工坊的新主人是谁？
姬明玥！
那个昨天在承恩伯府门前，当着全京城人的面，亲手撕碎了与司家婚约，反手就把嫁妆全捐了的疯批美人！
秦安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昨天那场大戏，他可是躲在人群里看得清清楚楚。
姬明玥那股子狠劲和疯劲，隔着八丈远都能让人打哆嗦。
今日，她刚从皇帝手里接管了百工坊，转头就把承恩伯的私生子给废了，还大张旗鼓地送到了他这里来。
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秦安的目光在状纸上罗列的十几条罪状和那张画了押的供词上扫过，只觉得手里的纸张滚烫无比。
他想不通！
吴德是朝廷命官，就算罪大恶极，也该由大理寺审，监察司问。
姬明玥为何偏偏让车鲁把人送到他这个只管鸡毛蒜皮的京兆府来？
这不是存心给他找麻烦吗！
秦安的脑子飞速运转。
处理？怎么处理？
重判，等于一巴掌扇在承恩伯脸上。
司孝仁那个老狐狸，睚眦必报，绝不会善罢甘休。
轻放？
秦安一哆嗦，猛地想起姬明玥那双清冷又疯狂的眼睛。
那丫头现在明摆着跟承恩伯府死磕到底，背后还站着默许她胡闹的皇家。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放人！
这案子，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姬明玥这个女人，下手也太黑了！
不仅黑，还毒！
杀人诛心，一步到位！
她这是算准了他不敢得罪承恩伯，又不敢得罪她。
所以故意把难题丢给他，逼着他做选择！
秦安在堂上踱来踱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官服的领子。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车鲁进来时，看似无意说的一句话。
“秦大人，我们这些粗人不懂朝廷法度，只认一个理。若是这案子您觉得不好判，不如就交给陛下，请陛下为我等草民做主！”
对啊！
交给陛下！
秦安猛地一拍大腿，茅塞顿开。
这案子，他判不了，可皇帝能判啊！
姬明玥不是有皇家撑腰吗？承恩伯不是皇亲国戚吗？
那就让你们的神仙到御前去打架，他这个小鬼，不掺和了！
想通了这一层，秦安瞬间觉得浑身都松快了。
他清了清嗓子，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来人！”
秦安挺直了腰杆，官威十足地喝道：“将吴德一干人犯，全部给本官押入大牢，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另外，”他看向一旁的书吏，“立刻整理卷宗，本官明日一早，要亲自面呈圣上，请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车鲁和一众工匠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了然。
他们再次重重叩首。
“谢秦大人！”
……
千玄小筑。
与外界的风雨飘摇不同，小筑内安宁静谧。
姬明玥换了一身素雅的居家常服，正歪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漫不经心。
立春蹲在小几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姐，您是没瞧见！今天那些告示一发出去，整个京城都炸了锅！奴婢去买点心的时候，听见所有人都在骂承恩伯府不要脸，骂司柏良是渣男！”
“还有那个林仙儿，现在名声也臭大街了，说她是什么‘小三’，不知廉耻！”
立春说得眉飞色舞，小脸通红，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姬明玥唇角弯了弯，翻过一页书，淡淡道：“这才哪到哪，不过是道开胃小菜。”
立春眨了眨眼，凑了过来：“小姐，那咱们下一步干什么？是不是该轮到那个林仙儿了？”
一想到林仙儿那张矫揉造作的脸，立春就恨得牙痒痒。
姬明玥放下书卷，端起手边的热茶，轻轻吹了吹。
“不急，收拾她之前，得先把她的爪牙一个个拔干净。”
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立秋平稳的脚步声。
“小姐。”
立秋走了进来，手里依旧拿着她那个标志性的乌木小算盘，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
“您让我留意的林侍郎府嫡女，林双儿，刚刚递了拜帖，此刻正在小筑外候着。”
立春“呀”了一声，惊讶道：“林仙儿的嫡姐？她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来替她那个不要脸的妹妹出头的吧！”
姬明玥闻言，却缓缓地笑了。
笑容如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美丽，却带着一丝莫测的危险。
她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眼底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来得好。”
“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