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真人转过身,那双混沌灰色的眼眸平静地落在影煞身上。没有凌厉的剑意,没有浩瀚的威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但就是这平静的目光,却让影煞感觉比之前那天地倾覆般的压力更加可怕。
那目光,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的本质,剥离了所有外在的伪装、表情、言语,直指最核心的……存在。
影煞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他拼命维持的“虚弱”人设、他模拟出的精纯灵气、他脸上那“受宠若惊”和“惶恐不安”的表情,在这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识海深处那被层层秘法封印的魔族魂核,都在这种目光下微微震颤,仿佛随时会被这平静的目光轻轻“擦”去掩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影煞的内心在疯狂呐喊,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无所遁形,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脊背不断滑落,瞬间就浸透了他崭新的内门弟子服饰,冰凉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源自灵魂的战栗。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每一息都如同刀割般漫长。影煞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魔元在丹田内蠢蠢欲动,又被他以莫大的意志力死死摁住。自爆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仿佛那是唯一能由自己掌控的结局。
就在影煞的神经即将绷断的前一刹那,玄玑真人终于再次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苍老,没有任何起伏,却如同最终的宣判,敲打在影煞的心上。
“你,很好。”
三个字。
依旧是这三个字!
影煞的大脑差点当场宕机。如果说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是惊愕和茫然,那么在这近乎灵魂被审视的煎熬之后,再次听到这三个字,带来的就是极致的荒谬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很好?我哪里好了?!您老人家倒是说清楚啊!是作为仙门弟子很好?还是作为魔族卧底潜伏得很好?!这是夸赞还是反话?是认可还是讽刺?是要嘉奖还是要清理门户?!
这模棱两可的评价,比直接的否定和杀意更让人崩溃!它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你知道它可能会落下,却不知道它何时落下,为何落下,这种未知的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
影煞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宁愿玄玑真人直接一掌拍过来,或者厉声质问他是不是魔族细作,至少那样还能死个明白!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然而,求生的本能和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绝对不能露怯,更不能有任何过激反应。不管对方是什么意思,他都必须把这出戏唱下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感(差点真的憋出内伤),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弯成九十度,用一种混合着极致“惶恐”、“敬畏”和“激动”(主要是吓的)的、微微颤抖的声音,艰难地回应道:
“弟……弟子……不敢当。”
他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言多必失,也生怕自己颤抖的声线会暴露内心的惊涛骇浪。这五个字,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是雷霆震怒?是继续这令人窒息的审视?还是……
玄玑真人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又静静地“看”了影煞几息时间,那目光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三个字只是随口一提。然后,他缓缓地,再次转回了身,重新面向那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
那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淡漠气息,再次将他笼罩。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但影煞躬着身,感受着湿透的衣袍和依旧狂跳的心脏,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仙门卧底影煞,在剑崖之上,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也最莫名其妙的短暂审视。最终得到的,只有一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毛骨悚然的评价。
这班上的……领导的心思,果然是高深莫测,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