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真人那句石破天惊的提议,如同定身法咒,将影煞牢牢钉在原地。他的大脑在万分之一秒内,经历了从核爆般的震惊到冰封般的绝望,再到垂死挣扎般的急速思考。
不能答应!绝对不能答应!答应了就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占据了绝对上风。巨大的求生欲压倒了所有理智分析,促使他做出了一个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动作——
“噗通!”
一声闷响,影煞双膝一软,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剑崖地面上。这一跪,力道十足,一半是真心被吓的,另一半则是倾注了他此刻毕生的演技——要将那种“惶恐不安”、“受宠若惊”到无法自持、进而“自觉不配”的复杂情绪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这次表情倒是很真实),但他顾不上了,立刻以头触地,用带着哭腔(七分真三分演,主要是吓的)的、颤抖到几乎破音的声音,急声说道:
“太上长老垂青,弟子感激涕零!五内铭感,如同再造!” 他先扣了个高帽,把姿态放到最低。
紧接着,话锋立刻转向“但是”,这才是核心重点:“但……但是!弟子资质鲁钝,愚昧不堪!此次大比,全凭几分侥幸和师兄师姐承让,实非弟子真有几分能耐!”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搜刮着贬低自己的词汇,恨不得把自己说成一无是处的废物:“弟子出身微寒,不过是山野间的懵懂小子,偶得仙缘才踏入仙门,根基浅薄,见识短陋!平日里修行也是磕磕绊绊,时常不得要领,实在……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甚至开始“自曝其短”:“况且……况且弟子此前与石猛师兄一战,旧伤至今未愈,经脉时常隐痛,只怕……只怕是伤了修行根基!未来成就有限,实在不敢……不敢玷污长老清誉,万死难辞其咎啊!”
说到动情处(主要是怕的),他声音哽咽,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我这是为您老人家着想,不忍心让您一世英名毁在我这块废柴手上”的悲壮模样。
快拒绝我!快说我烂泥扶不上墙!快让我滚蛋! 影煞内心疯狂祈祷。求求了!看在我这么废物的份上,放过我吧!我给您磕头了!
他这番声情并茂、自我贬低到尘埃里的表演,若是让外面那些将他视为宗门英雄、未来之星的弟子们看到,恐怕眼珠子都得掉一地。这得是多“谦逊”、多“为人着想”的人,才能如此毫不犹豫地拒绝这天大的机缘啊!
影煞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抬头,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能感觉到那道平静无波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背上,仿佛在审视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时间,再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缓慢流逝。
每一息,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影煞的脑海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预演各种悲惨结局:玄玑真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然后自己就被暗中处理了;或者,玄玑真人看穿了他的伪装,直接一指头点过来……
影煞跪在冰冷的崖面上,额头紧贴地面,将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几乎是声泪俱下地陈述着自己如何“资质鲁钝”、“出身微寒”、“旧伤难愈”,如何不配成为太上长老的弟子,生怕对方看不出自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这番“情真意切”的自我批判,若是被宗门内那些为了一个内门名额、一次听讲机会就争得头破血流的弟子们听到,恐怕会气得集体吐血三升,大骂他暴殄天物,不识抬举。
整个剑崖之顶,只剩下影煞那带着颤音的“自白”在空气中回荡,然后渐渐消散,重归死寂。
玄玑真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山岩。在影煞说出那一连串推脱之词时,他那双混沌灰色的、仿佛映照着宇宙生灭的眼眸中,极其罕见地掠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
是的,讶异。
以他的身份,以他的修为,以他在青云宗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地位,漫长岁月中,只要他流露出一丝收徒的意向,不知会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妖孽挤破头前来拜师,会引发何等巨大的波澜。
拒绝?
这个词语,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在与他相关的语境中了。更何况是如此干脆、如此急切、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恐慌情绪的拒绝。
而且,拒绝的理由,还是如此……谦逊?或者说,古怪。
资质鲁钝?以此子在大比中展现的肉身强度和对战机的把握,虽功法略显驳杂,根基却异乎寻常的扎实,岂是“鲁钝”二字可形容?那硬接石猛全力一击而只是“旧伤复发”的体魄,玄玑真人活了几千年,在筑基期见过能媲美者,屈指可数。
出身微寒?仙道漫漫,出身何时成了阻碍?多少大能崛起于微末?
旧伤难愈,根基受损?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此子气血旺盛如龙,灵台虽有些许紊乱(被他归结为功法冲突或此前战斗损耗),但根基之稳固,生命力之蓬勃,简直像一头披着人形的远古凶兽幼崽,哪有什么“根基受损”的迹象?
这弟子,似乎……非常不愿意拜自己为师?
这个念头闪过,让玄玑真人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涟漪。不是恼怒,而是一种近乎……探究的兴趣。
就在影煞内心七上八下,以为自己这番“自黑”应该能劝退对方时,那平淡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但问出的内容,却让影煞如坠冰窟:
“你,是在质疑老夫的眼光?”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影煞的识海中炸响!
轰——!
影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质疑?!
这两个字如同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他的心头!
他哪里敢质疑一位太上长老的眼光?!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他一个区区内门弟子,就是一方峰主也担待不起啊!这简直是指着鼻子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觉得我看走眼了?”
完了!弄巧成拙了! 影煞内心哀嚎。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自谦谦出杀身之祸了!
他这才猛然惊醒,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存在!在这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面前,玩这种“以退为进”的小把戏,简直就是班门弄斧,自寻死路!对方的思维根本就不能用常理度之!你越是不想要,他可能越觉得你“心性淡泊”,反而更要给你!
“弟子不敢!弟子万万不敢!” 影煞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演技,脑袋磕在冰冷的崖面上砰砰作响,是真磕!“太上长老法眼如炬,洞察秋毫!弟子……弟子只是……只是自觉福薄,怕……怕承受不起如此天大的恩泽,反而折损了自身的运道,更……更玷污了长老清誉啊!”
他急得语无伦次,把凡间江湖骗子那套“命格太硬,克师克亲”的说辞都快搬出来了,只求能挽回一线生机。
玄玑真人静静地看着脚下这个磕头如捣蒜的年轻弟子,那混沌的眼眸中,探究之意似乎更浓了一分。此子的反应,过于激烈,过于……恐惧了。这不像是寻常弟子面对机缘时的惶恐,倒像是……在躲避什么极大的灾祸?
有趣。
玄玑真人不再言语。那股淡淡的、却无处不在的威压,再次若有若无地笼罩了影煞,仿佛在无声地催促,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审视。
影煞跪伏在地,浑身冰凉,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再推脱下去,就不是机缘的问题,而是态度问题,是对太上长老权威的挑衅了!
仙门卧底影煞,在他精湛的演技(自以为)和过度的“谦逊”下,成功地将一场“天大机缘”,推向了一个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的深渊。
这班上的……领导的心思,果然比魔族禁地的阵法还要难猜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