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龙钉被夺走那天……可以详细说说吗?”冷青柠开口问道。
阿雅讲述先祖鹞子公故事时,眼神中是沉淀了时光的敬仰与追思。
而当话题转向三个月前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她眼底的光芒骤然冷却、凝结,化作锐利而沉痛的冰棱。
篝火的光在她脸上跳跃,却无法驱散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再次触碰那段尚未结痂的伤口。
王胖子嚼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嘴巴微张,肉干的碎屑沾在嘴角都忘了擦。
冷青柠放下了手中的水罐,身体微微前倾,神情凝重。
陈默裹紧了兽皮毯子,不仅是因为洞窟的阴冷,更是因为预感到即将听到的内容,会揭开更残酷的现实。
阿雅拿起一根较长的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仿佛需要这热度来对抗回忆中的冰冷。
她开始讲述,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带着画面般的细节,将三人拉回到那个月色被山瘴吞没的夜晚。
“那天白天,山里的征兆就很不对劲。”
阿雅的目光失焦,投向火光之外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岩壁,看到了当时的景象,
“平时这个季节,清晨林间的鸟鸣会很热闹,但那天早上,山谷里静得吓人,连虫豸的声音都很少。家里的老人说,这是‘地龙翻身’前的寂静。中午过后,瓶山主峰方向的天空,聚集起了颜色很怪的云,不是雨云,是一种暗沉发红的、贴着山脊移动的絮状云。山风也乱了方向,忽东忽西,带着一股……铁锈和硫磺混合的淡淡气味。”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我们家族有观测地气的秘法,那天值班的是我阿哥。午后他就急匆匆回来,脸色很难看,说‘水眼’方向传来的地脉‘脉动’变得极其紊乱、急促,像是一个垂死病人的心跳。
这太反常了,‘镇龙钉’数百年来虽然力量缓慢衰减,但从未出现过如此剧烈的波动。
我阿爸立刻召集了当时在山寨里的所有成年守陵人,一共十二个,包括他自己、我阿哥,还有几位叔伯。他们带上武器和应急的器物,决定立刻进入山腹,到‘水眼’附近查看。”
“你们没有现代化装备,怎么监测地脉‘脉动’?”冷青柠忍不住问,作为科研人员,她对这种近乎玄学的感知感到好奇。
阿雅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自己颈间拉出一条用皮绳系着的吊坠。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非金非玉的暗灰色扁平石块,表面光滑,隐约有天然形成的、如同水波般的纹理。
“这是‘听地石’,一种只产在瓶山极深处水脉附近的特殊矿物。它对地下的震动和某些频率的能量波动非常敏感。长期佩戴、用家族秘法温养后,佩戴者能通过它微弱的温度变化、颤动频率,结合自身对山川的熟悉和直觉,大致判断地气状况。算不上精确仪器,但对我们足够了。”
她将吊坠收回衣内,继续说:
“那天傍晚,阿爸他们出发后,留守的人都心神不宁。按照常规,他们最迟午夜前就该有消息传回,但直到子时过去,依然没有任何音讯。山寨里的猎犬开始不安地低吠,对着瓶山方向龇牙。”
“然后,大约凌晨一点多,我们听到了声音。”
阿雅的声音绷紧了,
“不是哨音,而是从深山方向传来的、沉闷的、连续的爆炸声!声音不大,像是被厚厚山体捂住了一样,但那种震动感却清晰地传到了山寨,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类似枪响的声音,还有人的怒喝和惨叫——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但我们都知道,出事了!”
她的语速加快,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
“我再也坐不住,不顾阿妈和老人的阻拦,拿了弓和刀,叫上两个同样焦急的堂兄,沿着一条只有我们才知道的、更陡峭危险的近路,往‘水眼’方向赶。那条路平时绝少使用,因为要穿过一片有毒的瘴气谷和一段近乎垂直的悬崖,但能节省至少一个时辰。”
“等我们拼命赶到靠近‘水眼’区域的秘密观察点——一个位于高处岩缝中的平台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阿雅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处的兽皮,指节泛白。
当她再次睁眼时,里面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冰冷的杀意。
“观察点下方,就是那片巨大的‘水晶宫’洞窟。平时那里只有水声轰鸣和镇龙钉散发的、稳定而柔和的光晕。但那天晚上……”
她深吸一口气,“洞窟里亮着好几盏异常明亮、刺眼的探照灯,把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也让我们看清了地狱般的景象。”
“水潭边,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都是我们家族的叔伯,有的已经不动了,有的还在痛苦地呻吟、挣扎。我看到了我阿爸,他靠在一块岩石上,胸口一片暗红,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已经砍崩了刃的苗刀。我阿哥趴在不远处的水边,半边身子浸在水里,不知死活。”
“而水潭中央,那枚倒悬了数百年的‘镇龙钉’旁,围着的不是七八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那是一伙将近二十人的队伍,穿着杂乱,有穿老旧登山服的,有穿迷彩背心的,甚至还有光着膀子、露出狰狞纹身的。
他们大多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眼神凶悍,不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倒更像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土匪、矿霸。只有为首两三个人穿着相对专业的户外装备,但气质同样彪悍。”
“他们没有统一的防毒面具,有的用头巾蒙着口鼻,有的干脆啥也不戴,被洞窟里扬起的粉尘呛得直咳嗽骂娘。警戒的人拿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猎枪,有土铳,甚至还有砍刀和铁锹。但真正在‘镇龙钉’旁边操作的,是四五个看起来稍微懂点技术的人,围着一台发出刺耳噪音的机器。”
阿雅努力回忆并修正描述:
“那机器看起来笨重粗糙,不像特别精密的仪器,更像工地用的那种大功率冲击钻或破碎机改装的。两根粗大的液压臂前端不是吸盘,而是带着尖锐凿齿的合金夹具,死死咬住‘镇龙钉’的根部。
机器轰鸣着,剧烈震颤,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蛮力,硬生生地撼动、撬动着钉子与岩石的结合部。每一下动作,都伴随着岩石崩裂的脆响和金属刺耳的摩擦声,粗暴无比。”
“他们在用蛮力和粗暴的工具硬撬!”王胖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这作风……听着怎么像传说里那帮信奉力大砖飞的卸岭力士?”
阿雅看了王胖子一眼,点了点头,眼神中厌恶更甚:
“后来我打听才知道,他们就是‘卸岭力士’。当时我只觉得他们行事野蛮,根本不在乎这钉子维系着什么,也不在乎破坏山体结构。我阿爸他们显然是被这伙人多势众又悍不畏死的亡命徒给压制了。”
“我和堂兄想偷袭,被他们发现。他们的反击毫无章法但火力密集,乱枪打来,根本不顾忌会不会引发更大塌方……一个堂兄就这样……”
“我们被压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台粗暴的机器在刺耳的噪音和飞溅的火星中,硬生生将‘镇龙钉’连同周围一大片岩体,给撬了下来!那根本不是‘取出’,更像是‘撕扯’!
钉子脱离岩顶的瞬间,巨大的反作用力让那台机器都猛地向后一挫,差点翻倒。整个洞窟剧烈震动,顶上掉下的石块比之前多得多,水潭的漩涡发出可怕的咆哮。”
“钉子一掉下来,那伙人立刻发出兴奋的怪叫。几个人冲上去,用准备好的厚帆布和绳索,七手八脚地将那暗金色的长钉捆扎起来,动作粗鲁,甚至有人嫌钉子重,骂骂咧咧地直接用脚去踢挪。
他们迅速抬起钉子,开始撤离,完全不管地上我们家族的伤员。撤退时也是乱糟糟的,互相推搡,还有人顺手砸坏了我们设在洞窟里的一些古老标记和器物,典型的土匪行径。”
“我后来冒险追踪,发现他们出山后,并没有非常严密的接应,而是有几辆脏兮兮的、挂着外地牌照的越野车和一辆改装过的货车在等。
他们吵吵嚷嚷地把东西搬上车,很快就离开了,方向是往西。我在他们一个临时歇脚、满地都是烟头和空酒瓶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阿雅从皮囊里掏出的,不再是小块绣着宫殿纹样的布片,而是一个粗糙的、似乎是某种工具上断裂下来的金属零件,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断口。
零件不大,但上面用粗糙的手法刻着一个图案:一座被简单线条勾勒出的、险峻的山岭,山岭上方,交叉着一把斧头和一把铁锹。
“这是……”陈默皱眉。
“我后来设法查问了一些老辈的江湖人,偷偷画了这个图案给他们看。”
阿雅冷声道,“他们告诉我,这是当代‘卸岭力士’中,势力最大、也最蛮横的一支,其魁首名叫陈霸先的人马所用的标记。斧头和铁锹,代表他们破坏和挖掘的‘手艺’,那座山,据说代表他们控制的一些区域或者他们的野心。
盗走‘镇龙钉’的,就是陈霸先的手下。至于他们背后,是否还有你说的那个更神秘的‘长生殿’指使,我就不知道了。但动手的,无疑是这群只认钱财、行事粗暴的卸岭力士。”
洞窟内一片沉寂。
盗走镇龙钉的势力从神秘莫测的“长生殿”,变成了更具体、作风也更鲜明的“卸岭力士”,但这并没有让事情变得简单。
相反,一个明确而野蛮的敌人形象,伴随着阿雅家族的血泪,更加清晰地矗立在了前方。
陈霸先……这个名字,带着一股草莽的狠厉之气,与掌柜那种阴鸷的“长生殿”行者截然不同,但危险程度,恐怕犹有过之。
篝火映照着阿雅复仇的目光,也映照着陈默三人凝重的面庞。与卸岭力士的冲突,似乎已不可避免。
而他们盗走“镇龙钉”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钱财吗?还是说,他们也只不过是某个更大棋局中,一把被利用的、锋利的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