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冷青璃身后合上，沉重的门栓落下时发出的“咔嗒”声，像一把锁，将她与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也隔绝了她所有的退路。
夜骁那张写满震惊与不解的脸，被彻底关在了门外。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她和夜祁。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旧书和一丝硝烟混合的独特气味，那是属于这个男人的味道，充满了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冷青璃站在原地，手脚都有些发软。
刚才在门外孤注一掷的勇气，在这一刻，正从她身体里飞快地流失。
夜祁没有看她。
他径直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高大的身躯陷入柔软的皮椅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解开了军装最上面的两颗风纪扣，露出一小片结实的颈部线条。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稍稍缓和了一些，却又平添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不说，她也不敢动。
这种无声的对峙，比任何厉声的质问都更令人窒息。
冷青璃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黏湿的旗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终于，他动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双眼睛。”
他的声音沙哑，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怎么回事。”
冷青璃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知道，审判开始了。
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骗他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他亲眼看见了她的瞳孔变化，亲眼看见了那盆文竹的枯死。
任何谎言在这个男人的面前，都只会显得愚蠢可笑，并且会让她立刻失去刚刚用性命搏来的那一点点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是普通人。”
夜祁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了。
他抬起头，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一种极具穿透力的注视，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这具单薄的身体里剥离出来，放在灯下仔细检视。
冷青璃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却强迫自己迎着他的注视，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母亲……是鸾鸟的后裔。”
她每说一个字，都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又被抽走一分。
“我继承了她的血脉，所以……我算是半妖。”
“半妖”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冷青璃感到一阵虚脱。
这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是她从小到大所有不安与恐惧的根源。
现在，她亲手将它剖开，摊在了这个全天津卫最危险的男人面前。
书房里陷入了新一轮的寂静。
夜祁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惊讶。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所以，你能看见那些东西？”他再次开口，问题精准而致命。
冷青璃点了点头，声音细弱蚊蝇。
“这双眼睛，在催动妖力的时候会变化，就是‘妖瞳’。”
她不敢再去看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布鞋鞋尖。
“它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能量。比如，这府里的妖气，还有……那颗药丸里的毒咒。”
她终于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说完，她便垂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是把她当成怪物烧死，还是把她关起来，当成某种工具？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和杀意都没有到来。
她只听到一声皮椅转动的轻微声响。
然后，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军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属于夜祁的影子，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冷青璃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抬起头。”
是命令。
她不敢不从，僵硬地抬起脖子。
夜祁就站在她面前，离她不过一步之遥。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探究，有审度，甚至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被压抑在最深处的疲惫与挣扎。
“我身上的诅咒。”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也能看见？”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冷青璃的脑海中炸开。
他没有质疑她的身份，没有追究她的来历，而是直接问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信了她的话。
并且，他想利用她的能力。
这个认知，让冷青璃绝望的心底，猛地生出了一线生机。
她不是只能被动承受的祭品，她有价值。
只要有价值，她就能活下去。
“是。”她鼓起勇气，回视着他，
“我冲进来的时候，看见了。”
“在你的心口位置，盘踞着一个暗红色的图腾，虽然现在它在休眠，但……那股力量很可怕。”
夜祁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脸上那层坚不可摧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血脉里的诅咒。
纠缠了夜家几代人的梦魇。
他从小听着这个秘密长大，亲眼看着他的父亲被这诅咒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在疯狂中自我了断。
现在，轮到他了。
而眼前这个自称半妖的女人，是第一个，能“看见”它存在的人。
夜祁沉默着，忽然抬起手。
冷青璃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以为一个巴掌或者一把枪会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自己胸前军装的纽扣。
一颗，两颗。
坚硬的铜扣被他利落地解开。
他没有停下，继续向下，解开了衬衣的扣子。
随着衣襟的敞开，他的胸膛，暴露在了空气中。
也暴露在了冷青璃的眼前。
冷青璃的呼吸停滞了。
她面前的，是夜祁毫不设防的胸膛。
古铜色的皮肤上，交错着深浅不一的伤疤，每一道都诉说着一场血腥的过往。
而此刻，这些旧日的勋章，都成了那片不祥图腾的背景。
冷青璃惊得睁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想别开脸，却被他接下来的话钉在了原地。
“再看一次。”
夜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决绝，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望。
“用你的眼睛，看清楚。”
“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